41 蒼翠的小森林

蒼翠的小森林

商業電台節目《敬師愛生》播出了我和羅陸慧英的對話。這是一位教協理事，認識我們，而又知道我們曾有師生關係，穿針引線所安排的。

羅已任教港大教育學院多年，可算資深。六一年，葛師校友會觀塘學校，於雞寮徙置區開辦。她入讀小二，我任校長，每周上那一班兩節故事課。小六，我教她中數兩科。在升中試，她考得全港第七名，獲葛量洪五年獎學金，派往女拔萃。中五會考，她考得八個B；中七後，進入港大。畢業後，在聖保羅男校任教了幾年，便轉往港大去。至於那博士，甚麼時候取得，我則不大了了。

在小學時，她的功課總做得很整齊清潔，但速度慢，堂上默書，往往吃虧。老師們暗地裏，給了她一個綽號「摩王」——「摩」者，廣東話「慢」之謂也。那時候的升中試數學卷，考生須在四十五分鐘內，答九十多題。我很刻意訓練全班同學的速算，她很用功，克服了「慢」的弱點。

她的父是廣州鋼窗廠工人，母親是典型基層家庭的賢妻良母，夫婦年紀頗有差距。六六年的冬至，我去她家裏探訪，還留下來與她一家人

做節。她說：母親常常提起這事。誰料得到，三十二年後，我又再到她家過聖誕，吃火雞。

她有一弟一妹，同在我校肄業，其後，兩人都畢業於理工。弟初從事製衣，現已自立門戶經商；妹移民美國，是職業治療師。妹回港度假，與家人團敘，便約了我去。三姊弟各有兩名子女，三家共十二口。「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看他們這兩代，我彷彿看見了一片蒼翠的小森林。我雖然沒有說，但好幾次在心裏湧現：假如他們的父母仍健在，該多麼高興啊！

女拔萃是貴族學校。我擔心她在校有自卑感，最初的兩三年，常叫她考試後，拿成績表回母校給我看，藉機鼓勵她。後來，知道她身上的校服，是向學校申請領取同學捐出的舊校服，我便很放心了。她升到高班，功課忙，又替人補習，便少回母校了。她家在學校附近，母親買回家，常常進來，告訴她的近況。父親早逝；母親幾年前去世，我曾到殯儀館去。

她的同班同學，有三人同年進港大。她讀物理，一讀經濟，一讀醫科。開課適逢開放日，我到港大去祝賀他們。這三人中的兩人便是我與他們一同在聖誕節，遊山頂、看卡通、吃聖誕大餐的六個同學中的兩個。

我希望我這一學生，都沒有忘記，他們原是來自基層。

一九九九年一月八日

《三言堂》選輯之一：回眸時看（2000年2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