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我吃了一個耳光

我吃了一個耳光

這是六十一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在導小學讀三年級。一位老師,麻臉,健碩,管教很有點暴躁和兇惡。學校是用國語授課的,他叫同學翻開課本時,把「二十六頁」,說得像「屙屎撈麵」,因而得了一個這樣的綽號。但同學們提到這個綽號,只敢湊到耳邊輕輕地說,恐怕讓他知道,會捱打。

他教授常識和習字兩科。一天,上習字課,同學們埋頭寫字,他埋頭批改作業。批改完了,大抵發覺數量不足,點算了一下,果然少了幾本,有好幾個同學沒有繳交。他便大聲地對全班說:「誰沒有繳交?假如忘記了繳交,現在馬上交上來!假如偷懶,昨晚沒有做功課的,也要坦白承認,把名字告訴我!」這樣一連說了好幾遍,同學們都沒有反應,他顯然暴躁起來了。

這時,我剛好把這一堂習字的堂課做好,按摜例把習作簿送到講壇,交給老師。走到講壇,他還在那裏暴躁地問。我走近了,他一手搶過我手上的習作簿,大罵:「問了那麼多次,為甚麼不作聲!為甚麼現在才把功課交上來!」隨即揮手,給我吃了一個耳光!

我只大吃一驚,不知發生了甚麼事,連臉上的痛也不覺得。他翻了一翻搶在手的習作簿,大概已發現了自己的誤會,悻悻地說:「回去!回座位去!」

我沒有甚麼怨憤,甚至沒有感到受了委屈,但有一個很強烈的願望:假如老師能說一說,這是一個誤會,在全班同學面前,給我一個「平反」,那就十分感激了!

三十多年後——七三年文憑教師薪酬事件中,教育團體聯合秘書處,借用渡船角勞資關係協進會的會所辦公。我幾乎每晚都在那裏,會見從各校來提出各種問題的同工。

一天晚上九時許,到訪的同工疏落了。門口走進一位老教師,頭髮半白,滿臉皺紋,我一眼就認出,他就是給我吃了一個耳光的老師。他說:他把同校教師的捐款送來了,捐款是他發起的,因為快退休了,不怕甚麼壓力。看來,他很有正義感。我向他致謝,並說曾是他的學生,當然沒有提及那耳光。他聽了很高興,說記不起了。

我感謝這老師,他反面地教會我敢於向學生認錯。

一九九九年四月一日

《三言堂》選輯之一:回眸時看(2000年2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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