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弱水三千，飲只一飄

捨命陪君子

《三言堂》的「一言」 司徒華

弱水三千，飲只一瓢

這八個字，原句是「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出自《紅樓夢》第九十一回，《縱淫心寶蟾工設計，布疑陣寶玉妄談禪》。

黛玉醋氣沖天，發出連珠炮，質問寶玉：寶姐姐這樣，你怎麼樣？寶姐姐這樣，你怎麼樣？……寶玉就以這兩句滿帶機鋒、深有禪味的話回答她。這兩句話的意思是：儘管河水滔滔，我只取其中的一瓢來飲，便足夠了─—儘管天下可愛的女子千千萬萬，但我只愛其中的一個意中人，便足夠了。寶玉談的是男女關係，但這兩句話所含哲理，若推及人生的各個方面，足以增長人生的智慧的。

我曾這樣地很想了一想：

「弱水三千」，是客觀的存在；「飲只一瓢」，是主觀的需求。假如能把這客觀的存在，與主觀的需求，冷靜地加以對比，找出平衡，淡泊自我，就能「應無所住」，接近了「覺」的境界了。「弱水三千」，客觀的存在是無窮無盡的；「飲只一瓢」，主觀的需求是有限有極的。這不但是需求，甚至是可能性。

先說物質世界─—這是形而下的。個人和家人的必需的溫飽，在正常的社會，是不難滿足的。家財億萬，窮奢極侈，有時也不易享用得盡花花世界的一切；即使享用盡了，也未必快樂和幸福。慾壑難填，往往是由於精神的空虛，妄想用物質來填補這空虛，以物質取代精神，結果是徒勞而還是空虛的。假如能把花花世界的一切；看作「弱水三千」；把必需的温飽，看作「只飲一瓢」─—那麼，便可拋卻很多很多的煩惱。

再說精神世界─—這是形而上的。人生最大的問題，就是：為甚麼活着、怎樣活着、活着的終極是甚麼？撇開宗教的天堂地獄不談，不死藥也不會再有人信，人的一生，只不過是歷史長河中的一瓢。怎樣看待自己這一瓢呢？或給過路的缺水的征人喝一口，好使其繼續前行；或澆在一棵將枯的野草，維持其即使是暫短的生機，好使那荒漠多一星星的綠意；或給那汚垢洗刷一下，好使地上多騰出一角清白。要不，也隨滔滔而逝。

站在大江東去的岸邊，我感到已得到了一瓢之飲，因而心裏恬然豁然。

一九九七年七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