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附錄:面折廷諍無畏無懼一生堅持願華叔播下的種子遍地橙黃橘綠

附 錄

面折廷諍無畏無懼一生堅持願華叔播下的種子遍地橙黃橘綠

華叔走了。

二零一一年一月二日中午彌留之際,眾親友誦唱聖詩樂曲後,逐一向他話別,至中午十二時五十六分安詳離世。過去數月,他一直在醫院療養,病況反覆,至上月(二零一零年十二月)中,情況急轉直下,但在病榻中一直堅持無懼死亡,要鬥爭至生命的最後一刻。

華叔一生積極從事教育及社會活動,四十年教學生涯播下的種子已經遍地橙黃橘綠,給他修理過的頑劣學生,今天亦在社會上作出貢獻,病榻纏綿期間,這班學子輪流到醫院看望,然後互通消息,關懷之情盡現;投身教育工作以外,華叔也關注社會時事,特別重視維護教師權益,更走在爭取民主的前線,如:七三文憑教師事件、創辦教協、金禧事件、中文運動、保釣運動、八八直選、六四事件、支聯會成立,以及去年(二零一零年)政改紛爭的課題上,都以崢崢風骨的姿態,面折廷諍,正色敢言。

華叔本名司徒華,生於辛未年正月十一日(一九三一年二月二十八日),肖羊,父親給他取名「華」,那種保中華的寄托可說表露無遺。華叔表示,後來不流行用四字姓名,於是便單取一個「華」字,司徒華之名沿用至今。出生半年後即發生「九一八事變」,往後的日子裡,日本在亞洲的軍事擴張也日益加劇,華叔的童年時代,亦在戰爭與逃難中渡過。十歲那年隨家人回故鄉廣東開平暫避,憶起鄉人拼死守護砲樓而遭日軍生的事,他數十年後仍憤憤不平,並指出,當時受到的刺激很大,民族愛國思想由此生起,渴望國家富強,人民不再受異族欺凌。那座砲樓就是今日開平的南樓,扼守潭江水陸要塞,布滿累累彈痕,鏤刻了當時司徒氏七烈士堅守七日七夜抵抗日軍的歷史血證。故此,華叔特別鍾情中國作家魯迅,認為他性格堅強、不畏惡勢力,堅持理想,並坦言魯迅愛國愛人民及敢言的形象,深深印刻在自己的腦海中,經常以其詩句「我以我血薦軒轅」自況對民主事業的堅持。

在未入學的童年時代,華叔已經鍾情閱讀。當年家住灣仔的他,家人因搬家而放他上街玩,母親給了一個仙讓他去買零食,年紀小小的他已經想到,零食吃過就沒有了,只享受一刻鐘的口感,倒不如租幾本連環圖書看看,自此,他便迷上了閱讀的樂趣。回到家裡呢呢喃喃地複述著書中的內容,他自己是回味不已,卻因為這古怪的舉動,被家人冠以「傻仔華」的綽號。

華叔曾經說過,父親對他的影響彌深,特別是重視子女教育、對家人的關顧,以及那種自學精神,是他奠定人生路向的重要基石。在多次的訪問中,華叔提起父親也不禁灑淚當場,他憶述一次父親帶他兄弟三人到宋王台遊玩,期間父親逐一問詢志向,他哥哥立志要當科學家,弟弟亦搶著說要當將軍,輪到他時,久久答不出話來,父親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華叔認為父親這個嘆氣是暗指他沒有志氣。後來重話當年,華叔自覺能力平平,不敢輕言承諾,希望踏踏實實做自己可做的事。其實「傻仔華」並不傻,只是性情內斂、老實,並不輕易表露。

華叔筆耕不輟,自一九九七年起在《明報》撰寫專欄〈三言堂〉其中「一言」,每三日寫一篇,陸續結集成書,於今已有十九冊,並有選輯六冊,文字淺白,當中涉及不少人生小故事,每每令人會心微笑,兼有小啟發。前《明報》副刊主編伍成邦說,最愛看華叔的小故事,也佩服他一生堅持理想的精神。其實,華叔在當小學校長期間,即使教務繁忙,亦編定時間給低年級學生上故事課,所以他說故事技巧的確有一手。

早在一九四七年,華叔就讀油麻地官立下午學校念第三班時,便曾參加《星島日報》「學生園地」舉辦的首次徵文比賽,以〈過山洞〉為題,奪得了第二名,那一年,華叔才十六歲。這一份舊報紙是託小思老師(盧瑋鑾)在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文學研究中心找到的,日期是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小思老師聞得華叔病逝的消息,黯然哽咽,但覺華叔總算能見證踏入孫中山建立民國的一百年,也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小思老師最惦記的,還有華叔的回憶錄。在病榻上,華叔回憶錄早已口述完成,並由親友進行文字整理,遵華叔囑以第一人稱撰寫,同時華叔早已敲定書名為《大江東去》,各章節亦擷取詩詞親定標題;在二零一零年十二月底,華叔曾向家人表示,不必急於出版回憶錄,最重要是做好資料核實工作。

華叔的喪禮在二零一一年一月二十九日以基督教儀式進行,他所以受洗成為基督徒,是實踐其親密女友離世的囑咐;華叔亦一情癡也,這位女士過世後,華叔終身不娶以示矢志不移,他認為只要心中有愛,即使天人相隔,也是一種幸福。而華叔心繫民主事業,沒有家室之顧,也許是他總能站在最前線一呼百應的最大方便。華叔臨終前,仍然傳達自己心愛義工的訊息。華叔曾經說過,有兩位身患絕症的義工,一位是劉婆婆,一位叫嘉菲,兩人在離世前不約而同地對他說,假如六四得以平反,希望他到墓前告知。

現在華叔也走了,他一寸春心胸中海嶽,他化作春泥猶吐青絲,願華叔播下的種子遍地橙黃橘綠。

(本文原載於二○一一年一月三日《信報財經新聞》頁四十一副刊文化版)

華叔的遺憾和無憾 張 華

在六四國殤二十一年、中國憲政民主遙遙無期之下,司徒華撒手塵世,對這位畢生爭取平反六四和追求中國民主的老人而言,應是極大的遺憾;但與此同時,對他個人來說,獲得那麼多人的認同和讚譽,甚至連政敵也無法挑剔,此時走完人生之路,也是無愧無憾!

放眼香港,甚至世界各國,今日仍能令北京極度頭痛、視如蛇蠍的人物,已不多見,司徒華算是其中一位。並非因為司徒華擁有甚麼驚人的政治能量,可對北京政權產生直接威脅,而是他理想主義戰士的形象及真誠的愛國主義情懷,恰恰對中共當權者形成極大反諷,令北京的愛國主義教育顯得極度荒唐和功利,進而破壞中共的宣傳和洗腦工程。

其實北京當局與司徒華也有過一段「蜜月期」。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當時北京準備收回香港,但政壇的「港英餘孽」、社會精英、商界領袖,甚至一般香港市民都普遍存在恐中反中情緒,香港社會潛藏著反對收回香港主權的情緒。司徒華是少數率先公開支持回歸的政治人物,體現其真正愛國心。對北京而言,猶如雪中之炭,其後也委任他擔任《基本法》草委作酬謝。當時的北京領導人,尚殘留少許理想主義色彩及愛國之心,與司徒華還有一點交集。

但六四槍聲刺破畫皮,露出其「為保住一黨專政而罔顧國家及人民利益」的真面目,自然跟司徒華及擁護民主回歸的香港民主派決裂。六四後,中共加速世俗化,變成一頭只知權力和金錢的怪獸,與司徒華堅持的理想愈來愈遠。

正是司徒華鍥而不捨的堅持平反六四,彰顯了他追求正義、公平的人格,令他成為一面代表公義的愛國旗幟,同時站到道德高地之顛,不僅一躍成為香港民主運動的精神領袖,還可俯視北京,令他經常批評的中共變成道德侏儒,襯托出一眾中共黨官的自私、猥瑣,其政治制度不得人心。刻意站在政治道德高地的西方,近年就不斷抨擊中國的民主人權狀況,北京卻苦無還擊之力。

雖然很多人想站到道德高地指點江山,但並非都能如願,人格稍有污點、行為偶有缺失、心存半點私慾,就會被政敵拉下來而身敗名裂。可幸,司徒華保住了聲譽。如今,司徒華走了,香港失去一面旗幟、一個楷模,當然還有他站著的那片道德高地!

謹以清代詩人龔自珍的詩送別司徒華:「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瘖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原載於二○一一年一月四日《蘋果日報‧論壇》)

《三言堂》的「一言」(之二十)竦聽荒雞(2011年1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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