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你為甚麼不結婚？」

「你為甚麼不結婚？」

在鬧市食肆，與朋友進午膳。結賬時，侍應說：一個已經走了的人客，替你們付了錢，自稱是司徒先生的舊學生，並留下一張名片。對名片上的名字，我全無印象，記不起這是誰。雖然如此，翌日也根據名片去電致謝，對方很熱情地說：「你忘記了我的名字，但一定會記得我的綽號，同學們都叫我做『傻婆』！」接哈哈大笑起來，還說：仍與幾個舊同學不時往來，常常談起我，都很想和我見見面。

我想起這個同學來了。他是男的，但有點「型」，說話瘋瘋癲癲，所以同學們給了他一個這樣的綽號。我記得他，不單是由於這綽號，還因為一件三十多年前的事。

一位女班主任飲泣向我投訴，這個「傻婆」，在上課時，突然大聲問她：「你為甚麼不結婚？」引來哄堂大笑。這是一位很好的老師，年約三十而未婚，體弱。這的確是很不禮貌和令人難堪的事，我答應了去跟進處理。

兩日後，約了「傻婆」到校長室來。被嚴責後，他含淚說：他很喜歡這女班主任，很尊敬她。父親已去世多年，母親工傷殘廢。有一個姊姊比他年長十多歲，並非同胞，是父親的前妻所出。但這姊姊對母親和他都很好，父親去世後，放棄學業，去工作維持家計。有一次，偷聽得一個親戚問姊姊：這麼多男朋友追求你，你為甚麼都拒絕，不結婚呢？姊姊說：為了母親和弟弟，尤其是母親，自幼對她很好，她這一生都不離開他們，永不結婚。他聽了很是感動，想到這女班主任，與姊姊一般年紀，還不結婚，是不是同樣的原因呢？一時衝動，才會這樣問。

我也有點感動，叫他向這女班主任道歉，向她解釋為甚麼這樣問，相信她是會原諒的。

個多月後，「傻婆」和幾個舊同學，邀約我吃晚飯。席間，我知道了：姊姊叫「傻婆」學習駕駛，又替他供一輛小貨車。他現在是一小運輸公司的老闆，已結婚，有一子一女。姊姊與他一家住在一起，母親尚健在。同學們提起當年問「為甚麼不結婚」的舊事而大笑。「傻婆」卻沒有笑，說：他畢業後，常去拜訪這位女班主任。一次，她坦白地告訴他：因為身體不好，常常生病，自知壽命不會長，怕連累他人，所以決定不結婚。她果然只有四十二、三，便病故。

「傻婆」的話，使大家黯然，席間沉寂了好一會，像為這女班主任默哀似的。

二○○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三言堂》選輯之四：一枝清采（2005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