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大風起兮雲飛揚 (林燕妮)
「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那是漢高祖的〈大風歌〉,這令我想起司徒華先生,把「猛士」改為「智士」更加適合他。他放下軀殼走了,留下了他守衛民主人權和平反六四的精神,讓我們繼續下去。
讓港人暱稱為「華叔」的司徒華,本來是一個老師,亦當校長。試想一下,香港有那麼多的老師,為甚麼只有華叔一個得到那麼多市民的認同和支持?那是因為他一直無私地付出,堅持他的理想。身為老師,他很了解學生們的心態,他們青春的驕傲與莽撞,他們天真感人的理想,於是在一九八九年的北京學生運動中,他組織了支聯會,支持在天安門廣場缺帳、缺水、缺糧,誓死不退的學生。
「六四」悲劇奪去了很多青年人的生命,華叔和支聯會料知國策一時難改,要走的第一步便是堅持毋忘「六四」。每年六月四日都在維多利亞公園舉行燭光晚會,參加悼念的人很多。後來與「天安門母親」也互相聯繫起來了,讓我們聽到在「六四」事件中喪失子女的傷心母親不平的哭泣聲,兩地這麼的共同呼喚支持,實在是香港和內地未曾有過的事,支聯會也就欲罷不能了。
二十一年就此過去了,二十一年的燭光晚會都有不少人參加,連一九八九年還沒出生的年輕人都來了,那表示了人們不會忘記,亦是有精神上的呼吸才能予以正義那麼長久的壽命。
華叔是我在《明報》時代版的鄰居,有甚麼我寫得不詳盡的,一句請教華叔,他便會在他的框框回答我,互相呼應,十分愉快。我還記得我在《明報周刊》寫他的文章,他覺得我給他的評價是對的,不過「要在她的文章中加上很多個句號。」我牢記了。
我跟華叔很熟嗎?不,我們從來沒見過面,亦沒有交談過,得悉他病重,便在上午跑到威爾斯醫院探望他,那是我第一次到那間醫院,第一次見華叔,不過他記性奇佳,他說某年某日某活動,與我曾有一面之緣。
病得那樣子,頭腦還那麼清醒,他的肺癌已擴散入骨,偏巧日前他還撞傷了左肩,得用布帶吊,右臂亦碰撞了,左右都在痛,不過他仍然勉力跟我談了四十五分鐘話,聲音很微弱,但一字一叮嚀。
他說:「三蘇(已故)的三及第文章,不好。」我猜他是繞個彎兒提醒我小心行文遣字。近年來很多作者都會間中把語體文、廣東話和英文用在同一篇文章上,華叔不以為然,才給我這個最後的提示。
輪班陪在他左右的有友人和親人,他們讓我早上來,因為下午探病者絡繹不絕,每個都體貼華叔的疲累,稍留幾分鐘便告辭。華叔為甚麼有那麼多相知?因為他一切都是身教,不求名利。兩袖清風為底忙?為了下一輩。
想來他自知時日無多,怎麼累都接見來訪的人,其實那是很辛苦的事。相陪的人說,到了晚上他便有點神智不清了,然而他仍然不躲懶,熬痛支,見各人最後一面。
書生何來三尺劍,華叔以身教為利刃,贏得萬眾敬重。國家會進步的,緩慢,但必須。我們不會就此告一段落,「六四」一定讓歷史記載,重要的是我們都不要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