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墨淚,又油然湧現 ( 游順釗(摯友))

08 墨淚,又油然湧現 ( 游順釗(摯友))

「華哥,釗記來看您了!」她妹妹湊近他耳旁說。「華哥」、「釗記」,是我倆從認識開始時彼此習用的稱謂。「釗記」是我的乳名。

我是十二月廿七日到港,他幼弟衛欣即帶我到醫院去。

「華哥,我來晚了。」他稍仰仰頭看著我,讓我握著他的手,他說話顯得很吃力,我也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我卒之把最難說出口的話跟他說了。

「華哥,我給您寫了一副聯。按習俗本不應讓您看的。可是這是為您一人而寫的啊。我愛人晉儀臨走前,也看過我為她而寫的《離人行》。我覺得對至親的人應該這樣做。我唸給你聽聽,好嗎?」他點點頭。

「 如師如徒 甲子友誼 藥石竟無靈 港海添我淚

若蕙若華 世紀情懷 山林誠有意 爐弔兄魂 」

但我故意漏掉上邊那句「衛華我兄安息」。他一邊聽,一邊瞧著他姪媳慧拿著的那張手稿。

「再給您唸一遍,好嗎?」他又點點頭。我連續唸了四遍。這時候,他很清晰地說︰「華字是平聲,徒字也是平聲。」我說︰「那是你的名字,我避不了。反正也不願意因聲律而害意。」這就是我倆六十多年交往最後的一次對話。

第二天,雖然他叫私人護士去找「長著白鬍子」的我,可是當我趕到病房時,只隱約聽到他吟誦「如師如徒」那幾個字,往下的都已模糊不清了。

在這個半沉默的時刻,我想起我倆一起上學的日子,想起「六四」後的歲月。是的,是「六四」重新把我倆拉近的。之前的廿年,我倆分隔兩地,從事完全不同的工作。在巴黎定居後,把我住的那條街的街名音譯為「驚弓坡」,示意決心遠離政治旋渦。是他鼓勵我為《明報》撰寫一年一度的「六四」紀念文字,並把這些文字收進他的文集,介紹給他的讀者。是他為我在發稿前審閱稿件,他支持我在去年那篇紀念文一些頗有爭議的論點,在住院期間,他還一再囑咐我於十月間把那份稿件給他,以便編入他最後的一本結集。現在他走了,我失去了一份最珍貴的友誼,也同時失去了一位難得的畏友。

十年前,他為我的「六四」詩集《墨淚》寫了一篇長序。今天重讀,不禁潸然淚下。

照片說明:法國莫內花園,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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