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華先生即使在生,也是一位古人,他的擇善固執、千金一諾、對誠信和善良的信仰,令他不太像現世的中國人。
他相信道德、勇氣、謀略,認為在一個荒謬的亂世,缺一不可。他的道德來自他的職業操守,勇氣來自抗戰和貧窮過來的憂患,而謀略──一些人叫做政治智慧,來自他早年和共產黨有往來。他把共黨的一套和組織力,最終用於與共產黨對抗,這套絕門秘技,在香港沒有幾人懂得,司徒華是香港的一位奇人。
他早年對政治熱衷,是因為理想。在司徒華身上,可以了解當年為什麼那麼多人奔赴延安。司徒華一身兼備瞿秋白、周恩來、潘漢年三種人格,浪漫而忠厚,大勇而富魅力,然後是對人性軟弱和陰暗面的了解。
其人、其事、其字,幾十年來,許多人指司徒先生「偏激」。但是當他離去,罵過他「偏激」的,方知道自己的平庸;罵過他「頑固」的,方識自己的懦弱;不滿他「霸道」的,始了解自己的鄉願。他只不過對人世間的事有許多鮮明的看法,但在一個以全無觀點為穩重的社會,司徒先生的稜角每被視為異端。
明乎此,即可冷眼對今日據說是「不分黨派立場」,包括特首,對司徒氏身後的讚頌了。如果今日捧他的政敵是真心,那麼在他生前對他的詆譭即是謊言;如果他生前罵他「反華反共」是真話,今日對他的「肯定」即是虛偽。司徒華先生對此洞若觀火,他對中國政治的污穢和卑劣知之甚深,他的逝世,演變為「哭司徒」的某種「香港情懷」,以他黑白分明的性格,對於混雜其中的一些哀悼,他不會希罕,且嗤之以鼻,這是香港進入一個沒有司徒華的政治世代時,許多人不會有的睿智和頓悟,他的身影遠去了,一天絢爛的文采,在香港這片狹小的地平線上,他生前孤獨而不寂寞,死後卻是一個雖有許多隨眾、卻又是絕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