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篇 評論一九九三年的港督「施政報告」
編者按：這是司徒華對一九九三年港督彭定康「施政報告」的評論，對港督發表「施政報告」的致謝動議由杜葉錫恩議員提出，司徒華的發言日期是十月二十日。當時中英就九四/九五年香港的選舉安排正進行會談，司徒華的發言主要針對此問題。會談其後以無法達成協議而結束。
主席先生，「我們現時只餘下數週而不是數月，便要結束會談。」對施政報告當中這一句話，有人作出暴跳如雷的反應。對這些人，我們要問：天長地久有時盡，會談豈能無限期？難道會談「直通車」無協議，就要把會談變成「直通車」，一直談到跨越九七嗎？我們還要問，他們記不記得，十年前的中英會談，其中的一方也定下了期限，說到了某個時候，倘仍無協議，便會單方宣布收回香港的辦法。當時，這些人不是暴跳如雷，而是掌聲如雷的。總之，我要快便快，我要拖便拖；只准我快，不准你快，只准我拖，不准你拖。
關於會談的快和拖，我想說一個最近在雜誌上讀到的真實故事。一九九三年第二期《中國農民》刊登了一篇回憶文章——「李克農二三事」（轉載在一九九三年第七期《新華文摘》）。李克農是中國的外交部副部長，但毛澤東在接見外賓時介紹說：「李克農是中國的大特務，只不過是共產黨的特務。」他是韓戰板門店談判中朝這方面的幕後最高決策人。
在交換戰俘的一次談判會議上，由美方主持。李克農指示中朝的談判代表，只是注視對方一言不發，穩坐不動，狀如石像。這樣一坐，鴉雀無聲地便坐了一百三十二分鐘，使對方莫名其妙，只好宣布休會。
在接著的一次談判會議，輪到中朝方面主持。雙方代表剛剛坐好，朝鮮首席代表宣布會議開始後，立即宣布休會，整輪談判只用了二十五秒。這一幕也是李克農導演下的好戲。
我不知道，已經進行了十三輪，正在進行第十四輪的、有關九四/九五年選舉的中英會談，是否出現過同樣有趣的鏡頭，或更有趣的鏡頭，希望若干年後，有人在回憶中予以披露，讓我在有生之年能夠大開眼界。
從李克農板門店的小故事，可見在談判中的或快或拖，有時快有時拖，都有其背後的策略和政治目的。對「只餘下數周而不是數月，便要結束會談」暴跳如雷的反應，就是拖的策略的暴露。否則，即使只餘下數周，還是足可以達成協議，何必動氣呢？
拖的策略的政治目的在於：
一、爭取和利用拖延的時間，去進行進一步的孤立、分代、瓦解、收買的統戰工作。
二、拖延的時間，造成了更不明朗的景像和局面，使某些人估計英方會出賣港人，既然你會出賣我，倒不如我先出賣自己，把錢放在自己的袋裡，去投靠，去迎合孤立、分化、瓦解、收買的統戰工作。
三、企圖以長期的更不明朗景像和局面，去摧毀仍抱著爭取民主、落實真正的「一國兩制、高度白治」願望的港人的意志。
最近有人建議，把九四年和九五年的選舉分拆開來，說甚麼這是「先易後難」。其實，這個建議，是配合著拖的策略的政治目的而提出的。《紅樓夢》裡有一句話：「假作真時真作假，無為有處有為無。」其實，哪裡有「易」和「難」之分，把《紅樓夢》這句話改一改，便足以證明：「易作難時難作易，拖亦談處談亦拖。」假如真有「易」、「難」之分，為甚麼投票年歲改為十八歲，經過了十三輪會談也達不成協議？為甚麼中英聯絡小組會談中，許多技術性的或實務事宜，竟然也寸步難移呢？
有人還恐嚇，假如沒有協議，連區議員和兩個市政局的議員，也不能坐直通車。到底《中英聯合聲明》和《基本法》，有哪一條條文寫上區議員和兩個市政局的議員，也要被驗票的呢？這的確有如無限上綱。我們要問：是不是地區的分區委員會、大廈的互助委員會和業主立案法團、學校的校董會、工會的理監事會、有限公司的董事局等等，也都要趕下車呢？
談到直通車，我要重提去年十一月十一日，我在關於政制動議辯論的發言中的一段話，這一段話被人罵了幾乎足足一年。這段話是這樣的：
「有消息報導，有人施加壓力，游說某些政治團體，不要支持彭定康方案，否則，其成員不能坐直通車，無法過渡九七，成為特區的立法會議員。假如這個報導是真的話，那麼直通車便不是直通車，而是紅色豬籠車，乘坐在裡面的不是人，而是豬仔——唯唯諾諾的紅色豬仔。堂堂正正的人，不坐這樣的紅色豬籠車，算是甚麼一回事呢？紅色豬籠車式的銜接和平穩過渡，通向的不是一個人的世界，這樣的銜接和平穩過渡，不要也罷！」
罵我的人，只引用「紅色豬籠車」五個字，從不引用全段說話，更沒有正面去回答那個報導是否真的。這好像把一個人腰斬了，把他的腦袋挖掉了，罵道：這是一個沒有腦的死屍，說的都是廢話。我重提這一段話，是希望有人繼續去罵，但罵的時候，要引用全段，並回答那個報導是否真的。
施政報告中還有這樣的一句話：「除非是想不時把鳥兒拉回來，否則為甚麼要用繩子把牠縛住？」這一句，在《許家屯回憶錄》中有一個旁證。他說到在設計基本法的政制時，要考慮到「安全系數」的問題。這個所謂「安全系數」，就是縛住鳥兒的繩子。其實，這個所謂「安全系數」，應該稱為「控制系數」。其實，施政報告這一個比喻，還不是很貼切的，因為那鳥兒是逃不了的。應該說：假如不是想鳥兒的翅膀退化癱瘓，變成完全不會飛的雞，為甚麼不把鳥籠做大一點，讓牠有多一點的活動空間呢？
不管會談再持續多久，會談達不達成協議，關於九四/九五年選舉的草案，最終也要提交本局投票通過的。這是考驗我們每一個議員的靈魂和骨頭的嚴峻關頭，考驗我們每一個政黨的黨格的嚴峻關頭。在上年度本局會期中，進行過多次關於政制動議的辯論，每一位曾投票的議員的立場，都記錄在案，鐵證如山。全港市民，請擦亮眼睛，看看他們在通過九四/九五年選舉草案時，是否立場一貫，是否轉了軚。不管最後通過的，是一個怎麼樣的草案，但市民還是有投票權的。請你們用你們的選票，在九四/九五年的選舉中，對那些候選人的靈魂、骨頭和黨格，作一個公正的歷史評價。即使我們得不到一個民主的政制，也要為香港社會保留一點正氣！
主席先生，我謹此陳辭。
十年風雨聲 _ 司徒華一九八五至九五年立法局言論集 民主大學出版社 PAGE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