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為甚麼下令射殺？

為甚麼下令射殺？

一位小女孩，年十一，正肄業小六。父親常常向她推介我專欄的小故事，最近，讀了本月（○四年一月）九日見報的《奴隸與獅子》。這故事講述：羅馬時候，一個逃亡的奴隸，因互助與一隻獅子成為了好朋友，後來分別被捕捉了。他和牠被驅進競技場，作人獸生死互搏，但卻擁抱起來。嗜血的觀眾大為鼓譟，最後，軍官下令士兵放箭，把場中的人和獅都射殺了。她不明白，為甚麼軍官要下這樣的命令呢？去問父親，父親解答不了，因與我相識，來電尋求答案。

這故事，是一個古老的西歐傳說，結局是大團圓，不是這樣的。我猜想，大抵是從獅子與老鼠的寓言衍化而成：獅子放了老鼠，後來老鼠咬破獵人困住獅子的繩網，把獅子救了。傳說原來的結局是：奴隸向觀眾訴說了，怎樣與獅子結成朋友，觀眾受到感動，要求釋放他。結果，不但奴隸釋放了，還把獅子送給他，他和牠生活在羅馬，住在一起。我覺得這樣的結局不大合理，於是改寫了。其實，真正下令射殺的是我，不是那軍官。

為甚麼不大合理呢？一心來看一場殘酷的人獸搏鬥的觀眾，有耐心去給機會，讓奴隸訴說原委嗎？那時候遠遠未有擴音器，在那滿是血腥叫喊的競技場裏，即使奴隸有機會去訴說，觀眾能聽得清楚嗎？至於把奴隸和獅子都釋放了，一起生活在人口眾多的熱鬧的城市，更是匪夷所思。獅子不會傷害其他的人嗎？鄰居們容許嗎？

我還想到，羅馬是一個法律嚴苛的帝國，逃亡的奴隸是要處以死刑的，讓他去與猛獸搏鬥，只不過是殘酷得多的變相的死刑而已。奴隸與獅子互助的故事，能改變得了這個法律嗎？觀眾的要求，能改變得了這個法律嗎？不是在法庭上，沒有法官的判決，競技場中的軍官，有權力釋放那奴隸，還把獅子送了給他嗎？

我還想到，到競技場來看人獸搏鬥的觀眾，都是一些要從殘酷血腥的場景中，得到反常的心理快感的人們。他們相信奴隸的訴說嗎？他們那麼容易受感動嗎？看不到人獸搏鬥，大抵只有奴隸和獅子都死在士兵的亂箭之下，才滿足得他們的快感和來競技場的目的。

奴隸與獅子－－人與獸，獅子與老鼠－－獸與獸，在互助中可以建立友誼；人與人－－奴隸與觀眾、軍官、士兵，尤其是羊群心理的人們，反而難有同情。我是基於此而改寫了結局的，未知讀者們以為如何？

二○○四年一月二十一日

《三言堂》選輯之四：一枝清采（2005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