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車廂裏的遊戲
假日的黃昏，擠上地鐵，站在一對壯年夫婦旁邊。他們面對兩個坐在座位上的小孩，女的約十一、二歲，男的約八、九歲，看來是一家四口。都穿輕便服裝和運動鞋，攜帶背囊水壺，大抵是郊遊歸來。那爸爸媽媽，輪流發出短短的問話，那姊弟輪流作出短短的回答，一問一答持續。我好奇地用心去細聽他們問答的是甚麼，聽清楚了，原來是在玩一個很有趣的遊戲。
爸媽讀出詩詞的上句，姊弟回答下句。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不但有唐詩，也有宋詩、宋詞；不但有五言、七言，也有絕律。範圍真不小！那兩姊弟都興致勃勃地對答如流！
「野火燒不盡」－－「東風吹又生」，弟弟答。「錯了！」姊姊叫起來，「錯了一個字，不是『東風』，是『春風』，扣一分！」這時候，我才發現姊姊手上拿紙筆，記兩人的分數作比賽。計分的方法是：答對沒有分，答錯或答不出扣一分，指出別人錯了而自己糾正了得一分。記分紙分兩欄，各有姊弟的名字。
這樣的遊戲繼續進行。我也被撩起了興趣，插嘴道：「我可以問嗎？」爸爸抬頭望一望，也許認得我，說：「可以！」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弟弟答對了。「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姊姊也答對了。我特意在白居易的兩首長詩中，抽出兩句來問，他們竟然連這樣長的詩，也能背出來。「少年不識愁滋味」，我又特意抽出辛棄疾的詞來問，這回，姊弟面面相覷，都答不出了。媽媽微笑說：「這一首，他們還沒有學過，今晚回去教。」
爸爸說：「這是司徒華先生－－華叔，你們是讀過他寫的故事的。」姊姊用手摸一摸頭髮，弟弟張口吐一吐舌頭，都笑了起來。
「讀幾年級？」我問。「姊姊讀六年，弟弟讀四年。」媽媽答。我要下車了，豎起拇指，對他們說了聲「再見」，他們也對我說了聲「再見」！
二○○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三言堂》選輯之四：一枝清采（2005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