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沒有教過的學生
五二年畢業葛師,九月即到一津貼小學任教。這一年剛舉行了第一屆小學會考。當時除官小外,只有極少數津小獲准派送學生參加,該校是其中之一。成績很好,很多學生派往名校升中,所以,學校舉行特別隆重的畢業禮。我到校時,這批畢業生已離校,所以沒有上過他們的課,教過他們。
我是全校最年輕的教師,而且新到,不知是積極還是消極的歧視,被指令負責訓練回母校的畢業生上台領獎和證書,以及學生代表兩人分別以中英文致謝詞,因此認識了這一批未教過的學生。其後,其中多人中學畢業進入葛師,成為我的第八屆校友。現在全都退休了,在教協會榮譽會員的活動中,不時碰見,她們都很親切恭敬地,稱我做老師,我深感欣慰。
這批畢業生的一個,獲派西區一官立名校。他是個苦學生,自幼父母雙亡,由寡居的姑母撫養。那時候的學生,大多超齡,他大抵已有十五六歲。從四五年級開始,便每天清晨去派送報紙,賺點錢幫補家計。不少老師知道他的境況,不時加以照顧。畢業禮後,他和我熟了,寫了一篇約二三千字的習作,給我修改。
這篇習作,簡述了自己的家境外,重點描繪每天清晨到各家各戶派送報紙的實況。特別寫到一天,在風雨中騎單車,途中跌下車來,把報紙都弄濕了,送到給訂戶時,給臭罵了一大頓。我讀了很是感動。除了字句每一修改之處,在卷首以編號註明,寫出為甚麼要這樣修改外,還在卷末寫了幾段評語和鼓勵的話。
一位任教該官立名校的教師,同時兼任師訓班的導師,到校視察一位受訓的同事。他與我並不認識,卻對我說,看過我批改過的那一篇習作,大讚批改得好。再過了一些時,我直接或間接,聽到一些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都說看過這篇習作,大致說近似的話。雖然,大多對我是肯定的,但我卻感覺到潛伏的不妥。
於是,我約了這位同學長談。我先引用了托爾斯泰的一句話:一個人的不幸程度,取決於他對這不幸的態度。堅毅者不會到處訴苦,而是咬緊牙關,把苦吞進肚裏,靠自己的奮鬥去克服困難,這樣才會變得更堅毅。到處訴苦,有賺取他人同情之嫌,不可取。未得他人同意,把他不是公開的文字(如我的批改),給第三者看,是不禮貌的。
此後,再沒有見過這位同學。據聞,中學沒有畢業,他便輟學了。
二○○二年十月十七日
《三言堂》選輯之四:一枝清采(2005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