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哈維爾童年的故事

哈維爾童年的故事

九七年十二月，應捷克「人民需求基金」的邀請，前往布拉格，接受其頒授的人權獎。起行前，除了重閱《第三帝國的興亡》中，有關德奧合併、慕尼黑會議、捷克與波蘭的陷落、德蘇條約等片斷外，還知道總統哈維爾將會接見，也讀了他的言論集和傳記。到了布拉格，由於哈進了醫院接受治療肺癌手術，改由總統府的秘書長接見，因而緣慳一面。在《詩人政治家哈維爾》一書中，讀到他童年的一個故事，印象非常深刻。當時，打算見了面，向他提及這個故事。

一天，家裏有客到訪。客人走後，小哈維爾忍不住吐露了對來客的好奇，問媽媽：他為甚麼是駝背的？

媽媽反問他：「為甚麼不可以呢？」

「他有一張像駝背的面孔。」小哈說。

媽媽覺得，這是給孩子說道理的好機會，便告訴他：上天給一個駝背的人，安排了多麼殘酷的命運；對一個母親來說，假如她生了一個駝背的孩子，該是多麼悲哀啊！

「是的，」小哈聽了，回答說，「要是駱駝媽媽，生了一個沒駝峰的孩子，她也會悲哀的。」

我對這故事，想了好幾想。首先，小哈為甚麼說，「他有一張像駝背的面孔」呢？大抵是那駝背的客人，有一張痛苦的臉孔，那痛苦的臉孔流露出他畸形的軀體的悲哀。

媽媽的解釋，說是上天的安排，恐怕是想小哈去同情遭遇到殘酷命運的人。但小哈的回答，卻很奇特，聯想到生下沒有駝峰的孩子的駱駝，也是悲哀的。這話，顫動了我。

在布拉格領獎後，記者訪問我，問：中國是一個專制獨裁的國家，你要爭取民主，為甚麼卻支持回歸呢？這不是矛盾的嗎？

我引述了這個哈維爾童年的故事後，說：那隻生下了沒有駝峰的孩子的母親，是悲哀的。那隻沒有駝峰的小駱駝，會有怎樣的感覺呢？牠看見自己與兄弟姊妹們不一樣，不會慶幸，也會是悲哀的。百多年來，香港同胞未與祖國人民同命運，逃脫了他們遭受的苦難，我不會慶幸，反而感到悲哀。我願意，大家同命運，承受同樣的苦難，或一同脫離苦難。

我不知道，記者或其他人，是否了解我的話。這個哈維爾童年的故事，啟發我寫了一個小寓言《小白馬和小駱駝》（見拙作結集《望斷天涯》）。

二○○二年九月二十六日

《三言堂》選輯之四：一枝清采（2005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