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爸媽不肯宣誓

爸媽不肯宣誓

六十年代初至七十年代末的升中試，絕大多數的津貼小學的六年級學生，並非人人可以參加。學校須選出其中的百分之六十，或去年獲派中學學位人數的一倍，兩者以大者為準，去應試。校內先舉行甄別試，按獲准應試人數，挑選出成績在前的去報名。那時候，尚未推行九年免費教育，私校學費高昂，假如小學畢業生，不在升中試中考得獲派學位，窮家子弟便要輟學。所以，要升讀中學須過兩關：校內的甄別試和校外的升中試。

一天，一個衣陳舊的中年婦人，到校長室來，自報是六年級學生黃滔的家長。她眼中泛淚水，說：丈夫是工廠的看更，自己上門替人洗衣服，有四男一女，生活拮据艱苦。黃滔是長子，一向都很聽話，做完功課便做家務，燒飯、洗衣、到公共水喉去挑水、管教弟妹……在假期，還穿膠花、剪線頭，賺點錢。但這大半年來卻變了，常常說功課忙，要應付甚麼甄別試和升中試，考不好甄別試和升中試，就不能升中學。有時把家務推給弟妹，假期也不再穿膠花、剪線頭了。現在已這樣，讀了中學功課不是更忙嗎？他年紀不小，小學畢業便算了，要去找工做，幫補家計，讓弟妹們也讀完小學。最後，她懇求我，不要讓黃滔去考升中試，好使他死了升讀中學的心。

她一邊說，我一邊想起黃滔來：他是超齡學生，個子全班最高，身體健碩，沉默寡言，成績中上，大多會被挑選出去參加升中試的。我有點為難，沉默了好一會，只能對她說：派不派去應試，是由校內甄別試的成績決定的。學校做事要公正，不能竄改成績，不派成績好的去而派成績不好的去。即使黃滔在升中試中獲派中學學位，他是否去讀，由你們家再作決定好了。說罷，我的心滿是歉意。

甄別試後，黃滔果然被選出去參加升中試。一天，他表情木然，緊握拳頭，走進校長室來對我說：校長，我不去考升中試了，因為爸爸媽媽都不肯替我宣誓，派另一個同學去罷！我聽了，完全明白：凡超過十四歲的，不能報名參加。但那時尚未有兒童身份證，這規定執行得很寬鬆，只要家長去宣誓，為子女虛報一個較小的年齡，以宣誓紙作證明便可。他說罷，一轉身就跑掉。我想安慰和鼓勵他幾句，也來不及。

二○○二年四月二十三日

《三言堂》選輯之三：滋蘭又樹蕙（2003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