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荒山上的秘密

荒山上的秘密

六十年代初，秀茂坪尚未開發，是一片陡峭的荒山，大抵山上有一些墓地，故俗稱「掃墓坪」。我校就在山腳俗稱「雞寮」的徙置區。

一天，一個四年級的女生來校長室告密：同班的五、六個男同學，每天放學回家吃過午飯，對家長說到同學家做功課，卻一同溜到荒山上去玩耍；她曾想隨去，但被拒絕了。

我先向班主任打探，這幾個男生在校的表現：他們有好動、有沉靜，成績都屬中等，很少欠交家課，算是守規矩的；很要好，常玩在一起。幾天後，我約了他們來校長室，特意放鬆態度和語氣，鼓勵他們說出真相：假如不是壞事，為甚麼不敢告訴校長呢？他們終於說出了那荒山上的秘密，愈說愈興奮，七嘴八舌的。我笑問：可以帶我去參觀你們的秘密嗎？他們異口同聲說：「好！」

一個冬天的星期日下午。我們在崎嶇的小山徑，走了不到半個鐘頭，便聽得一陣吠聲，一頭跳跳蹦蹦猛搖尾巴的小黃狗迎上前來。「財叔！財叔！」同學們大叫，原來他們以心愛的漫畫人物給小黃狗安了這名字。我覺得有點滑稽：那狗的歲數，夠不上稱「叔」呢！眼前是一塊小小平地，一間破舊木屋，屋前有一瓜棚，棚下放，還有母雞小雞和一塊小菜地。一位年約六十的老伯，與我握手，說：「歡迎校長光臨！委屈委屈！」他已事先知道了我來，我也從同學口中知道了他叫「陳伯」。

我和陳伯在瓜棚下喝茶閒談。他當過兵，打過仗，四十年代末孑然一身逃來香港；最初當搬運工人，年老轉行做貨倉的夜間看更。說話有濃厚的外省口音，他說：同學們每次來，都在這子上做功課，做完了才玩；他替他們溫習，很可惜好些字音說不準。說到在大陸的孫子，大抵像他們這樣年紀了，很有點感慨。

這時，同學們像分了工似的，有的把帶來餐室顧客吃剩的食物，分給狗和母雞小雞吃，有的到山溪取水澆菜，興致勃勃，彷彿這是他們無拘無束的快樂的小天堂。冬日下吹來微微的北風，使人感到清快舒暢。

已忘記了多少日之後，一個同學拿了一小袋豌豆回校，說是陳伯送給我的。

數年後，這幾個同學畢業離校，這一片荒山平整土地興建屋，陳伯不知搬到哪去了。但我還不時望向山上，想起那快樂的小天堂。

二○○一年九月五日

《三言堂》選輯之三：滋蘭又樹蕙（2003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