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

在小學，這是常見的作文題目。批改了一篇以此為題的，一個五年級女同學的習作，很有點感動，我給了很高的分數，並寫下鼓勵的評語：「不幸能把人鍛煉得堅強，希望你堅強起來！」這篇習作的內容，是這樣的：

我是個獨女，三歲時，母親病逝。約一年後，父親續娶，後母比生母年輕和漂亮，並生了一弟一妹。從那時候起，父親再沒有那麼疼愛我了，家再沒有那麼溫暖了，而且受到不平的對待。因此，我更懷念印象模糊的生母。

新年，購買新鞋新衣。弟妹總可以選擇他們心愛的；我卻沒有這樣的自由，只能接受父親後母買給我的，即使是我並不喜歡的。

假期，父親後母只帶弟妹外出，說我已讀高年級，功課緊迫，要留在家溫習。他們回家後，談起這天去過的地方、吃過的東西、見過的人……我聽了，在心滴下淚來。我的成績比弟妹好得多，但卻受不到讚賞。弟妹很頑皮，常常吵我做功課，但也不敢阻止，因為父親後母會不高興。

以前掛在家的生母的遺像，被收起來了。我藏一張小小的，不時偷偷地拿出來看。我要更用功讀書，為自己和生母爭一口氣。

批改過這一篇習作後，上課時更注意這個女同學。發覺她雖然文靜，但性格並不憂鬱，人際關係也不錯，衣飾整潔，不似有被忽略歧視的跡象。這樣，我稍為心寬了。

每學期一次的家訪開始，我一直盤算，到了她家該說些甚麼。父親外出，其餘的人都在家。從陳設看，是個中上家庭。我心目中的「後母」，是個健談甚至是多話的少婦，我和她談，那女同學和弟妹很融洽地在玩。那氣氛在我想像之外，一些打算說的話都沒有說出來。向曾做過這女同學班主任的同事打探，同事們都說：她只有一個母親，這母親就是生母，那篇習作的內容都是虛構的。

一直到學年結束，在放暑假的前一天，我預計下一學年，也許沒有機會再上她的課，便約了她在走廊談了一談，因為覺得在教室似乎有點不便。我問她：那篇習作的內容，是不是虛構的？她承認了。我再問：母親看過嗎？她答：看過，還讚寫得好，並說不要緊，「文人多大話」。

大抵有受騙的感覺，印象深刻，所以，雖已事隔四十多年，至今我還記得這女同學的姓名。

二○○一年二月十六日

《三言堂》選輯之三：滋蘭又樹蕙（2003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