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華紀念網站

11 頸上的瘀痕

頸上的瘀痕

七、八個十八年前畢業離校的同學,約了幾位舊老師飯,並邀請我參加。來通知我的舊同事曾任這些同學們四、五、六年級的班主任。她向我列舉出他們的姓名,特別提到其中的一個,並問我是否還記得他。我是記得的,一聽到他的姓名,就覺得非去參加不可,因為實在很想見一見他。這麼多年後的他,怎麼樣了呢?

這位舊同事和我,一同在腦海中找尋關於這位同學的零碎的回憶,像拼圖一樣拼出一幅圖畫來。

他的頸上的瘀痕,在我們的記憶中都是深刻的。他曠課了兩天,回到學校來。喉嚨沙啞得說不出話,頸上留有五隻手指形狀的很觸目的瘀痕。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說:「昨天,他幾乎被父親扼死了!」「好在姊姊救了他……」

那時候,他讀四年級。學習有點遲鈍,成績中下;頗頑皮,但不多說話,膽子也小;傻兮兮的樣子,卻有點惹人憐愛。發生了這樣嚴重的虐待事件,班主任不能不去家訪,了解詳情。

他的父親,實在是他的養父。這養父對班主任說:「他的母親,哭著跪在地上,求我收養他的。我養了他那麼多年,一個吃奶的嬰兒,現在這麼大了。養得大他,就扼得死他!」

他還拿出一把西瓜刀,大力在桌上拍了幾拍,說:「我十幾歲來香港,闖蕩江湖,這把西瓜刀不知斬過多少人。假如他再不聽話,我會斬死他!」

這個養父,沒有太太,卻有一個已出嫁的親生女兒。也許,這位同學自小便由這個姊姊照顧長大的,所以兩人感情很好。幾天前,不知為了甚麼事,養父打他,他便逃到姊姊家躲了兩晚。姊姊送他回去,養父一見他便大怒,一手使勁扼住他的頸,要不是姊姊拚命拉開,恐怕他真的會被扼死。那頸上的瘀痕,就是這樣留下了的。

聽了班主任家訪後的報告,我們決定不去報警,只和他的姊姊通了電話,囑好好照顧他,並勸勸養父。

在飯中,看見這同學已長得比我高出半個頭了,胖胖的,職業是廚師。同學們暢談懷舊,他只微笑著靜聽,很少插嘴。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九日

《三言堂》選輯之二:隨風潛入夜(2001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