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哥哥

哥哥

一個小二的學生，拖著年約五歲的妹妹，在打開的門上敲了幾下，從容地走進校長室來。他說，是班主任教他在進來之前，即使門打開了，也要敲一敲。他請求我，收錄他的妹妹，每天都和他一起回校上課；因為學費太貴，她沒有上幼稚園。我告訴他：她未到入學年齡，再等一年罷；他可先用讀過的一年級課本，在家教教她。雖然很失望，但他仍教妹妹，說了聲「校長，再見！」才離開。

他第二次走進校長室來，請求我准許他，帶著妹妹參加學校的旅行。班主任因她年紀太小，難於照顧，必須得到我的批准。我答應了，叮囑他旅行時，要好好照顧妹妹。在旅行中，我看見他兄妹倆，坐在鋪開的舊報紙上，吃著用塑膠盒帶來的飯，還有兩瓶開水。

遊戲日，在學校附近的公眾球場舉行。他參加頭頂豆袋穿籐圈賽跑，得了第三名。領獎時，我看見那妹妹在場邊，笑得很開心，大拍手掌。

一天，我在操場上巡視。他興沖沖地走近來說：「校長，我添了一個弟弟呀！」我問：「弟弟好玩嗎？」「不是拿來玩的！」我愣了一愣，再問：「那麼，拿來做甚麼的？」「是拿來『湊』的！」我聽了，很有點慚愧。

不久，他第三次走進校長室來，哭著說：「弟弟沒有了！」我還來不及去問，他再說：「給了第×座的叔叔了！」揩著淚，掉頭就跑了出去。

又再不久，我在操場上看見他小腿上滿是籐條留下的傷痕。正想去問，他已跑到老遠。我找了住在他隔壁的一個六年級同學來，打探發生了甚麼事。

這女同學告訴我：他走到第×座的叔叔家。徙置區的房間，大多日間不鎖門，他趁那嬸嬸去公眾水喉取水，走進去，把弟弟偷了回家，結果被爸媽打了一大頓。他爸爸在大牌檔做企，媽媽在工廠做煮飯。那叔叔是他爸爸的同姓兄弟，沒有兒女。發生了這事後，叔叔把那弟弟，送回鄉下去寄養。

他彷彿變了另一個孩子，我再沒有看見他的笑臉，更不忍向他提及弟弟的事。

妹妹也入學了。放學時，不同班級分先後出校門。我總看見他，在校門外等候妹妹，然後緊牽著她的手回家去，好像害怕這妹妹又忽然「沒有了」！

一九九九年九月十三日

《三言堂》選輯之二：隨風潛入夜（2001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