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立論》續編

《立論》續編

魯迅在《野草．立論》，說了一個這樣的故事。

學生向老師請教，作文立論的方法。老師說：難呀！告訴他下面的一件事。

一家人生了一個男孩子，很是高興。滿月時，抱了出來，給到來的客人看。

一個說：「這孩子將來要發財的。」於是，得到一番感謝。一個說：「這孩子將來要做官的。」於是，收回幾句恭維。一個說：「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於是，得到一頓大家合力的痛打。

孩子將來要死，是必然的；說他將來富貴，也許是謊話。說必然的，遭到痛打；但說謊話的，卻得到好報。

學生再問：「我不願說謊，也不願給人打。那麼，該怎麼說呢？」

老師答道：「那麼，你得說：『啊呀！這孩子呵！您瞧！多麼……。啊唷！哈哈！嘻嘻！嘻，嘻嘻嘻嘻！』」

魯迅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那寓意是清楚不過的。我卻意猶未盡，來扮演學生兼老師，自問自答，給這故事加上一條尾巴，作為續編如下：

學生說：「說謊和捱打，我固然不願，但也不願做一個『嘻嘻哈哈』的『和稀泥』，那麼，又該怎麼辦呢？」

老師想了一想，答道：「這樣，你便閉嘴，不哼一聲罷。」

學生又說：「到別人家裏，怎能一句話也不說呢？」

老師覺得學生太囉囌了，狠狠地說：「這樣，你就不要去。不是有人拿刀子，迫你去的！」

我的續編．到這裏也結束了。但仍停止不了去想：不該說謊，是對的；必然的話，是否也一定要說出來呢？

不單是那初生的男孩子，所有的人將來都要死，也是必然的。假如，你每天早上碰見了人，都說：「你將來是要死的。」實話是說了，但倘不被痛打一頓，也會使人以為是個瘋子。

的確，說話真難。敢說真話，就要不怕捱打；否則，就沉默，不去某些地方。我不怕捱打，但也有時沉默，不去好些地方。當然，早上對人說聲「早安」也好的，這無關必然或謊話，是一種禮貌而已。

一九九九年五月三十一日

《三言堂》選輯之一：回眸時看（2000年2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