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三個考驗

如此父母

這個學生，幾乎天天遲到；但他有一兄一妹同校，他們卻都從來準時返校上課的。班主任多次查問，他總閉口不答，只流出一滴一滴眼淚；也查問過他的兄妹，他們都說他不和他們一起出門上學，不知道他遲到的原因。於是，他被送到校長室來。我聽了班主任的報告，問：有沒有查問過他的兄妹，三人為甚麼不一起出門上學？沒有，這顯然有點大意。

他臉龐瘦削，顯得顴骨很突出；上齒緊緊地咬下唇，好像鑲上幾口螺絲，恐怕嘴裏走出了甚麼東西來似的；眼睛閃一般小孩子罕有的、抑鬱的幽光。我先要把那幾口螺絲，鬆了下來。叫他坐在椅上，給他喝了一杯熱茶，逗他談別的事：最喜歡哪一門功課，有沒有最要好的同學，愛看甚麼電視節目，愛吃甚麼零食……。他的臉色漸漸地暖和起來，終於說出為甚麼天天遲到的原因。

竟有如此的父母！他在家裏受到極不公平的對待！每天早上，他不但要早點起來，為全家弄早餐，而且，父母兄妹吃了，才准他吃。吃完了，還要收拾和洗滌。此外，放學後，很多家務也由他一人去做。說，他流出一滴一滴眼淚來。

我相信他的話。接，把兄妹叫了來，事先聲明，不得說假話，否則嚴懲，他們怯怯地證實了，這個同學說的都是事實，並說：爸媽討厭他。為甚麼呢？很不像話的話：他咬手指甲，睡覺磨牙，吃飯太快，吃得太多不長肉，叫爸媽早晨太細聲……。這兄妹受了爸媽的影響，也討厭他了。

幾天後，我把兩位家長，請了來。端詳比較這一家五口的相貌，這個受到歧視的同學，顯然與兄妹是同胞的。難道他像《左傳》說的鄭莊公，因「寤生」而被「惡」？那女的，頗潑辣，說了一大堆關於自己的一個兒子的壞話；那男的，不作聲，用廣東俗語來形容，「一舊飯」似的。我只簡單說了一些道理：這樣會在小孩子心裏埋下了怨恨，將來對誰都沒有好處。最後作出了很嚴厲的規定：以後這同學再遲到，他的兄妹也要受到處罰；三人必須一起出門上學！

果然，他再沒有遲到了。我又叫了他來校長室，鼓勵他用功讀書，成績要比兄妹好，出一口氣，爭一口氣。

一九九九年五月十三日

《三言堂》選輯之一：回眸時看（2000年2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