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更衣室裏的對話

更衣室裏的對話

新機場啟用，出了大亂子。一家與此關係重大的私營商業機構，它的一位可算是最高級的人員，對傳媒發言。我在報上看見他的姓名和相片，想起了約四十年前的一件事。

那時，我在紅磡的一間津貼小學，任六甲的班主任，兼教該班中、數兩科。當年，該校是全體畢業生可參加升中試的、極少數的市區津小。這一年的升中試成績，是空前的，我班三十九名學生，三十五個考得官津中學學位，其中還有四名考得中學五年免費獎學金。校長、學生、家長和我，都很高興。

九月，同學們都離校升到中學去了。聖誕假期，我約了他們到梅窩旅行敘舊。乙班的班主任不參加，但該班的同學也都來了，我與他們也很熟識的。

因為是冬天，而且只有我一個老師，難於照顧，所以不准游泳，只許在淺水的沙灘上，拾貝殼捉小魚。不少同學脫了鞋襪，捲起褲腳，走到水裏；我站在近水的岸上，看他們玩。海上不時有浪，一個較大的浪來了，一個女同學站不穩，整個人跌倒在水中。我看見了，連忙走進水深約及膝的海裏。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另一位男同學，已撲身跳進水裏，把那個女同學扶了起來。他們兩人都全身濕透，我只濕了鞋襪和褲腳。我連忙召集全體同學，不准再玩水，並呼籲其他同學脫出一些乾衣服，給那兩個同學換上。

我和一些男同學在更衣室，陪那一個男同學更衣。另一個男同學對他說：「水那麼淺，不用撲身去救的，弄得全身濕了，真是傻瓜！」更衣的說：「救人要緊，心一急，沒想到水淺還是水深。」我說：「不要這樣批評他！假如水深，是有危險的，你這麼冷靜，還會不會撲進水裏？」他們都是乙班的同學，批評者是「品學兼優」的班長，被批評者是頗為頑皮而成績中等的學生；那位女同學，是我班個子最小，考得了五年免費獎學金的一個。

這位班長，就是上文說過，見報的那一位高級人員。他果然飛黃騰達了，我並不感到意外。但我更懷念的是，那位被稱為「傻瓜」的同學。一直完全沒有他的消息，他現在怎樣了呢？

一九九八年九月七日

《三言堂》選輯之一：回眸時看（2000年2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