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 帖
這「帖」，指字帖。讀帖，即一字一字地細心欣賞字帖的書法。偶而有人問我：用多少時間練字？老實說，除了八九民運後，每年為市民寫揮春，以及平時友人索字，積存了十張以上，便花三四個鐘頭，一口氣寫了外，已約四十年沒有執筆練字了。但一直都在讀帖，遇到未有的或印刷較佳的字帖，總買下。
曾聽說過，練習書法要「手緊眼寬」。「手緊」，就是臨帖不可常轉；「眼寬」，就是各種都要看。我是遵從這句話的。小學時，老師看了我的字體，叫我臨《麻姑仙壇記》，卻只在做功課時寫。四五年二戰結束返港，學校多未復課，在家太無聊，便寫字消磨時間，臨《多寶塔碑》，時約半年。六十年代初，任校長，兼理上下午班，在校午膳，所謂「飯氣攻心」，飯後欲睡，便寫字半個鐘頭去抖擻精神，臨《顏勤禮碑》，時約兩三年。以上三帖，都是顏真卿的正楷；行書的《祭侄文稿》、《劉中使帖》和《爭座位帖》，也都很愛而不時讀，但沒有臨過。這的確可算得是「手緊」。
至於讀，卻很紛雜。王羲之、王獻之、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蘇軾、黃庭堅、米芾、趙構、文徵明、董其昌、何子貞的，都愛讀，尤其是米的行書。最近，頗有意學草書，也讀了智永、孫過庭、懷素的。讀帖比讀其他的書，輕鬆得多，我欣賞筆法多於結體，一筆一筆，其味無窮。
月來，枕邊放一本《唐‧轉輪聖王經》（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上承陳隋正楷遺風，兼收歐、虞兩家筆韻，超凡脫俗，引人入定。其用筆勻淨遒勁，結體疏密開合適度，允稱初唐寫經之精品，堪與《善見律》、《靈飛經》等媲美」（該帖《簡介》）。唐代佛教盛行，佛經不斷傳入，信佛念經者眾，於是有人專門抄寫佛經，供人誦讀。抄經者為兩類人，一是僧侶，一是經生（或稱寫手、書手）。後者多是仕途的失敗者，憑藉多年苦練而成的薄技，為人抄經餬口。他們抄寫時，一方面要恭敬虔誠、全無雜念、心平氣和、神智寧靜，完全進入經文的玄妙境界；另一方面既要快速，以免誤了收入，又要工整便於閱讀。這樣，就形成了書法上的「寫經體」。此經，有人認為抄者是鍾紹京或閻立本，皆未可信。
字帖常因開度，把原稿縮小印成，影響了欣賞。《唐‧轉輪聖王經》，除原色印刷外，還有十多頁依原稿大小印出，更見其筆法神韻，可謂賞心悅目。讀其他書稍倦，再翻翻此帖，有如餐後，再吃一點可口的甜品。
二○○三年四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