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墓地裏
墓地裏
她就是三年前「六四」前夕,向路人賣小蠟燭的小女孩。快十四歲了,已長得像成人一般高,但還是那麼消瘦和蒼白。在「六四」事件中,父親中彈身亡;十八天後才出世,母親產後兩個月也病故,把她交托乾爹媽收養。乾爹是父親的工友,大學生的獨生子,也在事件中犧牲了。
乾爹媽不再讓她去賣小蠟燭,卻叫她帶著鮮花,去探望三個死難者的家屬。清明節,他們去掃墓,她也想去,但被勸阻了。今年,他們卻說:節日過後,人疏落了,和她一起去。
清晨,買了四束鮮花。三人坐公共汽車,又走了一段路,來到公墓。入口處站武警,貼告示:「嚴禁採訪和非葬者親屬入內」。在乾哥哥的墓前,已擺放著幾束花,一些已枯萎,一些半枯萎,一些還鮮豔,顯然這幾天都有人來拜祭過。她猛然心一陣激動,想起了魯迅的《藥》中夏瑜墳上的花環。夏瑜比乾哥哥寂寞得多!獻上鮮花,乾爹媽垂頭默哀了好一會,她接上前深深行了三鞠躬禮,再低聲念出一首詩:「……從星星的彈孔中將流出血紅的黎明」。
把另一束鮮花,分作三紮,再到同一墓地的三個墳前獻上。每一個墓碑都刻着「卒於一九八九年六月三(或四)日」!其中一個,還刻着這樣的碑文:「慟哭吾兒未及而立之年猝然離世吾家希望之星突告殞落天公如此不公喚走有志青年留下古稀雙親吾兒七七墜地六三升天短暫一生不幸始終全家心碎永失歡笑立碑誌哀」。
各墓前,也擺放着已枯、半枯或仍鮮豔的花束。其中一束,附有一張卡,打開一看,寫著:「血沃中原肥勁草,寒凝大地發春華。一個八九年在京的香港記者」。
他們又乘車和走一段路,來到另一個公墓,也站武警和貼告示。花了不少工夫,父母才能合葬。乾爹媽讓她先獻上鮮花和行三鞠躬禮。行禮畢,她含着淚,在心裏說:「我長大了!我永遠記得!永遠記得!」乾爹媽行禮後,把最後的一束鮮花,分作兩紮,到同一墓地碑上刻同一逝世日期的兩個墳前獻上。墳前,也都有較早前送來的花束,還有兩張寫上字句的紙條:「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倖存者」;「墨寫的謊言,掩不住血寫的事實!一個離休老幹部」。
在回家路上,她心裏仍默默地說了又說:「我長大了!我永遠記得!永遠記得!」
二○○三年四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