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記和忘記了作者的詩
根據遺留下來的墨寶,朋友索字時,魯迅手書贈以自己的詩作,或古代詩文。這些古代詩文,其中一些或有寓意,或是他喜愛的,或是信手拈來。至今發現,一首誤記了詩的作者,一首忘記了詩的作者。
唐代錢起的《歸雁》,曾寫過四幅,都是贈給日本友人的:長尾景和,避難時在旅店認識的青年;本間久雄,著名英文學研究者;林芙美子,女作家;中村亨,內山書店職員。魯迅誤記了作者是李義山。此詩如下:「瀟湘何事等閒回,水碧沙明兩岸苔。二十五弦彈月夜,不勝清怨卻飛來。」語譯如下:大雁啊,你為甚麼這樣輕易匆匆就從瀟水湘江飛回來呢?難道那碧綠的江水、潔淨的沙灘、兩岸茂盛的水草,都不使你留戀嗎?大雁回答說:湘靈(瀟水湘江的女神)在靜寂的月夜,彈起了二十五絃的瑟,淒惻悲切,如訴如怨,我實在不忍再聽下去,只得飛回來了。
第一幅寫於三一年二月十五日,此時因柔石等被捕,魯與許廣平、海嬰,離家躲在一日本人開的旅店。因不便暴露身份,題字署名周豫才。也因出走避難,身邊無書可檢核,而且錢起這首詩的風格,有點與李義山相似,於是誤記了。其餘的三幅,是一兩年後寫的,但因為第一幅誤記了,其後便一直因襲,沒有發現而更正。
魯對此詩,是既喜愛又有寓意的。那寓意是:「不勝清怨」,那時水深火熱中人民的苦叫呻吟,實在使他不忍聽下去。
忘記了作者的詩,是項聖謨的題畫詩,曾寫過兩幅:一贈《集外集》編者楊霽雲,一贈廣西南寧博物館,都注明忘其作者。此詩如下:「風號大樹中天立,日薄滄溟四海孤,杖策(原詩為「短策」)且隨時旦暮,不堪回首望菰蒲。」語譯如下:狂風怒吼,大樹在風中向天挺立;日落滄茫的大海,它在大地上更覺孤單了;我攜短杖,在樹近徘徊,任由日落日出;此刻,回頭望去遠處的菰蒲,很是難過。「菰蒲」:植物,莖可食,葉可編蓆,常比喻食宿的基本生活條件。魯迅詩中也曾用,如「無處覓菰蒲」(《無題》)、「老歸大澤菰蒲盡」(《亥年殘秋偶作》)。
項是明末清初畫家。魯於一三年,買得一冊《神州國光集》,內印有項題寫此詩的《風號大樹圖》。二十年後,默寫出來,只筆誤一字,可見其記憶力和印象之深。
魯對此詩,也是既喜愛又有寓意的。那寓意是自況自勵。
二○○二年十二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