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彷徨》的題辭

《彷徨》的題辭

朋友索字，頗有人囑寫這兩句《離騷》：「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他們大抵未必全都讀過這首長詩，只不過聽別人引用過而有共鳴；那些引用的人，恐怕也未必全都讀過，只在《彷徨》的題辭中讀到，景仰那種鍥而不捨的探索追求精神而已。

題辭的全文，錄自《離騷》：「朝發軔於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發軔」：出發。「蒼梧」：舜帝的葬地。「縣圃」：崑崙之上的神山，可由此登天。「靈瑣」：神宮的門。「羲和」：太陽神的車夫。「弭節」：放慢行車的速度。「崦嵫」：日落之處。「修」：長也。語譯如下：清晨從蒼梧出發，傍晚我到達了縣圃；打算在神宮門外稍為逗留片刻，無奈天色已昏暗。我叫羲和把車子放慢一點，不要那麼快接近那日落的崦嵫；前路多麼漫長遙遠啊，我要上天下地去追尋！

我以為，從題辭的全文，才能更好地理解魯迅引用時的心境，才能更深刻地領會「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兩句詩的精神。一、「朝發軔於蒼梧」，「夕余至乎縣圃」，已經走了好一段不短的崎嶇的路。二、「欲少留此靈瑣」，雖然已日暮，但不想進入神宮而登天；這日暮也比喻自己年老。「弭節」、「勿迫」，就是要爭取時間，去繼續探索追求。「漫漫其修遠」、「上下而求索」，雖然已走了不少路，仍不怕前路的漫長遙遠；雖然已到達了「靈瑣」，但這不是目的地，仍要向前走。喜愛這兩句詩的朋友，倘你還沒走過遠路，還沒有探索追求過，而且還年輕，應該從中得到更大的鼓勵和啟發。

魯迅擬定其書名，頗為斟酌，連對仗平仄都注意到，例如《朝花夕拾》和《故事新編》。兩本小說集，從《吶喊》到《彷徨》，可以說是一段心路歷程。他的《題〈吶喊〉》：「弄文罹文網，抗世違世情。積毀可銷骨，空留紙上聲。」他的《題〈彷徨〉》：「寂寞新文苑，平安舊戰場，兩間餘一卒，荷戟獨彷徨。」他在《南腔北調集‧〈自選集〉自序》中說：「《新青年》的團體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隱，有的前進……。新的戰友在哪呢？……於是集印了這時期的十一篇作品，謂之《彷徨》。」

即使終生上下而求索，也不一定到達目的地。但羅曼‧羅蘭說：「目的是信仰，而不是成功。」

二○○二年十二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