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來「咬、嚼」
《咬文嚼字》月刊(上海文化出版社),在港不知何故未能訂閱,但卻有每年一輯的合訂本發售。這是專談語文的刊物,其特點是:大多針對傳媒上發現的問題;欄目多而雜,文章短,輕鬆易讀。對從事與文字有關者,很有裨益。
二千年的合訂本,收有周克希連載十一期的《譯餘斷想》,談中譯的文字。傅雷說:「理想的譯文彷彿是原作者的中文寫作。」我不大通外文,且未有原文參照,姑且從傅的角度,就周文舉出例子,也來「咬嚼」一下。
汪曾祺說:「好像是屠格湟夫曾經這樣描寫一棵大樹被伐倒:『大樹嘆息,莊重地倒下了。』這寫得非常真實。『莊重』真好!我們來寫,也許會寫出『慢慢地倒下』『沉重地倒下』,寫不出『莊重』。」假如我來寫,不用「莊重」而用「沉痛」,這樣才與「嘆息」配搭而深刻。
汪又說:把原句「世界上曾有過許多歌,都已經消失了」,後改為「很多歌消失了」,這樣,「犧牲了一些字,贏得的是文體的峻潔」。「峻潔」這兩個字真好!但這不是唯一的標準。我以為:這「很多歌」的「消失」,倘其中有那時代和那一代人的消失的慨嘆,另多寫一些字為宜。
專譯契訶夫作品的汝龍,主張「少用四字句」,舉例:「烈火熊熊」,可以說「一蓬火燒得很旺」。四字句是中文的特點,多用變得陳腔濫調,譯文也會失卻外文的風格。但不能一概而論,只戒之在「多」。例如李丹譯的《悲慘世界》,譯文中描寫滑鐵盧戰場夜景:「夜色明靜。天空無片雲。血染沙場並不影響月色的皎潔,正所謂昊天不吊。」原作最後一句,直譯是「由此可見上天的漠然」。譯文的「昊天不吊」,卻精彩得很,翻譯也要有點古文修養的。
錢鍾書說:「凡不知人名地名聲音之諧美者,不足以言文。」所以,「香榭麗舍」(巴黎街道)和「翡冷翠」(即意大利文化古城佛羅倫斯)的譯名,叫人讚賞。一些戲名和書名也如此,譯得典雅一點,比直譯較被讀者接受而易於流傳。例如:括號內的是直譯,《魂斷藍橋》(《滑鐵盧橋》)、《翠堤春曉》(《偉大的圓舞曲》)、《孤星血淚》(《遠大前程》)、《霧都孤兒》(《奧利弗‧退斯特》)、《俠隱記》(《三個火槍手》)、《戰地春夢》(《永別了,武器》)、《大亨小傳》(《了不起的蓋茨比》)……。莫泊桑一本小說,譯作《俊友》或《漂亮的朋友》,有人建議改為《小白臉》,你以為如何?
二○○二年九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