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你佔朝廷我佔山」

「你佔朝廷我佔山」

聶紺弩詩中，還有些妙聯，再舉些例子。

「昔時朋友今時帝，你佔朝廷我佔山。」（《釣台》）「釣台」：東漢嚴子陵，拒光武帝出仕之邀而隱居垂釣之處，以此典故引出「昔時朋友今時帝」。「昔時」句：在革命時期的同志，一些經已位高顯赫。「你佔」句：「佔山」有「落草為寇」的意味，是與「朝廷」相對立的，那些掌握了權力的舊戰友，卻把我當作敵人來批鬥。

「自由平等遮羞布，民主集中打劫棋。」（《贈周婆（二首）》之一）「周婆」是聶妻。此詩於聶詩集《散宜生詩》初版時，被抽起。聶憤然說：「……是言我夫妻之事，難道家庭就不許言自由平等、民主集中？」可見有人感到刺眼。中共向來奢言實行「民主集中制」，在民主的基礎上實行集中，在集中指導下實行民主，實只有集中而無民主的獨裁。「打劫棋」是圍棋用語，要吃掉對方的棋子也，以喻「民主集中制」的手段和目的。

以下與胡風有關：「無端狂笑無端哭，三十萬言三十年。」（《胡風八十》）「百年奇獄千夫指，一片孤城萬仞山。」（《風懷（十首）》之二）胡於五五年，上書中央三十萬言，提出有關文藝的意見，竟被打成「反革命」，遭受三十年的折磨。「無端」句：指胡因不堪折磨，曾一度神經失常。「一片孤城萬仞山」，本是唐王之渙《出塞》的一句，描寫塞外的雄奇風光，借來與上句「百年奇獄千夫指」相襯，刻劃出在「千夫指」的圍攻下的險惡。

「八月鄉村五月礦，十年風雨百年人。」（《蕭軍枉過》）「枉過」是到訪。《八月的鄉村》和《五月的礦山》，是蕭寫的小說。「十年風雨」指文革；「百年人」，人的一生，很多人都毀了一生。

「死以青蠅為吊客，生逢白虎入喪門。」（《悼馮伯恆》）唐劉錫禹詩：「何人為吊客？唯有是青蠅」，死時只有蒼蠅來吊喪，死得淒清孤寂也。「白虎」、「喪門」，都是星命家所謂凶神，指遭逢噩運。「死」、「生」，「青蠅」、「白虎」，「吊客」、「喪門」，對仗工整。

「金人自古三緘口，玉女而今幾洗頭。」（《〈馬山集〉序詩》），「誰知兩語三言事，竟是千秋萬世名。」（《某事既竟投夏公》）憶述反右時批鬥事，應記取「三緘其口」的古訓。「玉女」句：「玉女」指批鬥中，女將特別兇狠；「洗頭」，洗腦也。

「吾頭可斷申公豹，斯疾難瘳冉伯牛。」（《七十》）此聯以前曾談過，不贅。

《聶紺弩詩全編（增補本）》（羅孚編，學林出版社），中環三聯書店可購得。

二○○二年五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