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游順釗兄,在《愛的視野、義的鋒芒︱︱讀司徒華》「一言」結集五種》(見拙作結集之七《夜聽春雨‧附錄》)一文中說:「各書名均有深意,選定時頗費心思,分別標誌作者在這個寫作時期的五段心路歷程。」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各本結集書名的擬定,我一直遵從第一本《捨命陪君子》的慣例。先在所收文字中,選出一篇作為《代序》,然後把這《代序》略加發揮,寫成《前言》。書名,是根據《代序》和《前言》而擬定的。的確,頗有寄意和用過一點點心思。至於是否「心路歷程」的「標誌」,也可以這樣說,但並非只是「這個時期」的。各結集所收文字的見報期間,除第一本《捨命陪君子》是十個月外,其餘都是八個月。以「心路歷程」來說,十個八個月,似乎太短了。自九七年五月初,接寫《三言堂》這專欄的「一言」以來,其中一些文字,難免反映了我過去的生活工作的一些感受和體會,近乎各個「心路歷程」的片斷,但並不完全只是「這個時期」的。
《滄浪之水》,是第八本結集了。書名來自《代序‧路上遇見的幾個人》一文中,那個漁夫對孔子唱的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還有孔子聽後,對弟子們說的話:「水是清是濁,我們改變不了;但去洗帽纓,還是雙腳,卻由我們自己來決定。」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因緣。一位已移民海外多年的朋友,零一年八月,託人囑我為其寫字,無指定內容。他與我並不熟識,只見過一兩次面,卻知道他大半生在左派機構工作,文革結束後,破門而出,冒艱難險阻,另創一番很有意義的事業。於是,我特地集聶紺弩詩句,成一七絕,寫了贈給他:
濯纓濯足延河水,河底漸低岸更高。
狼洞難留青面獸,從來謠諑痛離騷。
延河,是流經延安的小河。四十年代末,在《北方木刻》這版畫集上,見過一幅套色的木刻,描繪延河和兩岸的風光。一片黃土高原,遠山上有寶塔,小小的淺淺的延河流過,河邊有人飲馬、喝水、洗物,記憶中似乎沒有人洗足。當時覺得,並不似一直所想像的波濤滔滔。水是清還是濁的,看不清楚。現在去想:洗帽纓或雙腳,都總會有人的;當時已經是那麼淺淺的,經過長期的砍伐樹木和水土流失而淤塞,其後「河底漸低岸更高」(「底」字應改為「水」字更貼切),河水與岸的距離更遠是可想像的了。不知怎的,「岸然」這個詞語,在腦海中猛然跳出來。「青面獸」,大抵是被迫上梁山的楊志罷?「從來謠諑痛離騷」,這是愛國詩人屈原的悲劇。
稍後,《亞洲周刊》出版魯訊誕生一百二十周年紀念專輯,記者江迅來訪問。抄了這首集句給他,他讀了說:「很厲害!」我未明其所指,也沒有追問。
我把這首集句,印了在零二年自製的聖誕卡上。
游順釗兄,每年都為「六四」,寫一篇紀念文章,今年寫的是《何處聽琴心》。他未有結集的計劃,所以也如既往,附錄在我的結集。
零一年七月,我到泰國莊田,領取國際教育聯會頒授的「人權及工運獎」。封面的照片,拍於當時該處的海濱。但照片上的,是滄海之水,而不是滄浪之水。
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