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上的秘密
六十年代初,秀茂坪尚未開發,是一片陡峭的荒山,大抵山上有一些墓地,故俗稱「掃墓坪」。我校就在山腳俗稱「雞寮」的徙置區。
一天,一個四年級的女生來校長室告密:同班的五、六個男同學,每天放學回家吃過午飯,對家長說到同學家裏做功課,卻一同溜到荒山上去玩耍;她曾想隨着去,但被拒絕了。
我先向班主任打探,這幾個男生在校的表現:他們有好動、有沉靜,成績都屬中等,很少欠交家課,算是守規矩的;很要好,常玩在一起。幾天後,我約了他們來校長室,特意放鬆態度和語氣,鼓勵他們說出真相;假如不是壞事,為甚麼不敢告訴校長呢?他們終於說出了那荒山的秘密,愈說愈興奮,七嘴八舌的。我笑着問:可以帶我去參觀你們的秘密嗎?他們異口同聲說:「好!」
一個冬天的星期日下午。我們在崎嶇的小山徑,走了不到半個鐘頭,便聽得一陣吠聲,一頭跳跳蹦蹦猛搖着尾巴的小黃狗迎上前來。「財叔!財叔!」同學們大叫,原來他們以心愛的漫畫人物給小黃狗安了這名字。我覺得有點滑稽:那狗的歲數,夠不上稱「叔」呢!眼前是一塊小小平地,一間破舊木屋,屋前有一瓜棚,棚下放着枱櫈,還有母雞小雞和一塊小菜地。一位年約六十的老伯,與我握手,說:「歡迎校長光臨!委屈委屈!」他已事先知道了我來,我也從同學口中知道了他叫「陳伯」。
我和陳伯在瓜棚下喝茶閒談。他當過兵,打過仗,四十年代末孑然一身逃來香港;最初當搬運工人,年老轉行做貨倉的夜間看更。說話有濃厚的外省口音,他說:同學們每次來,都在這枱子上做功課,做完了才玩;他替他們溫習,很可惜好些字音說不準。說到在大陸的孫子,大抵像他們這樣年紀了,很有點感慨。
這時,同學們像分了工似的,有的把帶來餐室顧客吃剩的食物,分給狗和母雞小雞吃,有的到山溪取水澆菜,興致勃勃,彷彿這裏是他們無拘無束的快樂的小天堂。冬日下吹來微微的北風,使人感到清快舒暢。
已忘記了多少日之後,一個同學拿了一小袋豌豆回校,說是陳伯送給我的。
數年後,這幾個同學畢業離校,這一片荒山平整土地興建屋邨,陳伯不知搬到哪裏去了。但我還不時望向山上,想起那快樂的小天堂。
二OO一年九月五日
夜聽春雨
《三言堂》的「一言」(之七) 司徒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