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小樓一夜聽春雨」
劉細良在《茶杯》周刊上,說我是「絕對寂寞」的。由這所謂「寂寞」,我想起了陸游的一聯詩句:「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一般人都很欣賞這兩句詩,不但優美而且對仗工整,卻較少體會得其中的寂寞心境。這首七律題為《臨安春雨初霽》,讀了全首,便容易體會。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世味」:入世的興味,陸所指是出任公職做官。「薄似紗」:薄得似紗一樣,即非常淡薄。「誰令」:甚麼人使我。「客京華」:到京城(臨安)來作客。這詩寫於宋孝宗淳熙十三年(一一八七),陸時年六十二歲。在此之前,他已被罷官六年,閒居故鄉。這次被任為朝請大夫(五品)、嚴州知府,官階較前高升一級,奉召入京,等候召見。作客臨安的原因是清清楚楚的,但為甚麼還問「誰令」呢?可見他並未因復職和高升而高興,反而對國事茫茫而有強烈的無奈之感,這是他內心寂寞的根源。
「一夜」:整整一夜。「深巷」:長長的幽靜的巷子。「賣杏花」:叫賣杏花的聲音。春雨霏霏,雨聲很輕,但陸仍能聽得見,可見整夜因心中煩憂而失眠。「明朝」,不是已經到了翌晨,而是不能入睡中,由輕微的雨聲,想到杏花得到春雨的滋潤而怒放,明朝當有叫賣之聲了。這一聯,在寂寞的心境中,透露着春天的生氣。
「矮紙」:短紙,即零碎的紙張。「斜行」:由於隨意地寫,沒有注意行氣。「草」:草書。「細乳」:一說是白乳頭、石乳、滴乳等茶的名稱;一說指茶中冒起的乳狀泡沫。這一聯,自述在寂寞中,以寫草書和分辨茶的品種或茶的泡沫,來打發無聊的時間。
「素衣」和「風塵」:陸機詩曰,「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京城是一個風氣敗壞的地方,猶如塵埃極多,會使白色的衣裳也變了黑色。陸游自勸不必為這種風氣而慨嘆,因為不會綣戀,不久即離開,在清明節之前,便可返回故鄉去。這一聯,反映了他對當時偏安的朝政的不滿,淡薄官職。另一方面,他又熱心報國,這矛盾的心情,是其寂寞的內涵。
有種種的寂寞,「小樓一夜聽春雨」的寂寞,其中有着詩意和國憂。
二OO一年九月二十六日
夜聽春雨
《三言堂》的「一言」(之七) 司徒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