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鮮花的小女孩
去年,六四的前夕,她在木樨地一條小胡同的轉角處,向路人兜賣小蠟燭,並請他們當天晚上,在家點燃起來。今年,她悄悄地對乾爹乾媽說:在來的六四前夕,也想這樣做。乾媽知道,去年有一對男女曾嚇唬她,還遇上公安,幸而那是一個好心的公安,便對她說:今年不要再賣蠟燭了,去拜訪那三家人罷!
今年春節,她受乾爹乾媽之託,用賣蠟燭得來儲存的錢,再加乾爹乾媽的補貼,買了一些禮物,去過這三家拜年。她也很想再見見這三家人,便答應了。
乾爹乾媽說:要提前一個星期去,因為太接近六四,監視會很緊。五月廿七日星期天,三人一早上街,買了一大束鮮花,回家再分紮成三小紮,放在一個有蓋的大竹籃。出發前,乾爹乾媽替她重溫了一次各家的地址,前往的路線,要她緊記而不用紙筆寫下。她問:為甚麼不到丁奶奶那去?乾爹乾媽說:這時候,她很忙,要到各家去慰問,恐怕不在家,你不必去了。
她比去年長高了差不多半個頭,樣子還是那麼清秀蒼白。提大竹籃,在乾爹乾媽目送下離家。
走了不遠,經過木樨地的一條大街,乾爹乾媽的獨生子,就在那頭部中彈,打掉半個臉,從遺體衣袋的鑰匙才辨出身分,她忍不住流下了淚。坐車子經過天安門廣場,她在車廂看見,站崗和巡邏的公安,很明顯地比平時多了。特地在五棵松附近下車,到那十字路口西南面的人行道去看看,爸爸就是在那中彈,送到醫院而不准搶救,流血過多死去,她又流下了淚。再乘車經過復興門立交橋,她知道一個只有九歲的小朋友,就在附近被射殺,這時淚已流乾了。
她到了那嬸嬸和哥哥的家。叔叔的骨灰原放在家,後因哥哥天性敏感,對骨灰不能入睡,才移去公墓。這哥哥比她大五歲,已長得成人一樣高了。他們只緊緊地握握手,沒有說話。她把一束鮮花,放在原來擺放骨灰的地方,深深行了三鞠躬禮,便告辭。
她拜訪了留下老父老母和一隻小貓的那個哥哥的家。這哥哥犧牲後,小貓不吃不叫了七天。她拜訪了那一對孿生姊妹和她們的媽媽,這姊妹比她年長兩三歲,對她像小妹妹般親切,還送給她一朵白色的小小絹襟花。
二○○一年六月一日
《三言堂》的「一言」(之六)望斷天涯(2002年1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