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時隨手」
今年(二○○○年),我自印的聖誕卡,首頁是「去尚纏綿可付簫」(龔自珍詩句)的題字,內頁附有曾在《明報‧三言堂》專欄刊出的一段文字:
「『去』:就是過去的一個世紀。『纏綿』:就是雖然已經過去,但仍然迴蕩胸間,揮之不去。『可付簫』:簫聲哀怨感人,那一段歷史,可以譜出這樣的一首簫曲。……只沉溺於往事,去吹奏那哀怨的簫曲,這樣送葬掉手上尚無多的日子,抱恨而終,那是更大的可哀可怨可恨。從蕩胸間、揮之不去的往事、汲取得教訓,展望得前行的方向,即使前行不了多少步,那麼,無數人包括自己,曾付出的血淚才不會是白白的。這樣,便不會有甚麼哀怨和恨,簫聲便會變成號角。這樣地走向生命的終極,不是與自己的平生意氣更協調而一致,無憾地瞑目嗎?……我已年近古稀,在這新舊世紀交替之際,因展望得前行的方向而猶有餘勇,且不惜一擲。」
一位朋友,年紀與我相若,已退休多年;年輕時有過一腔熱血,退休前有過一番閱歷。收到這卡,來電問我:以他的處境,前行的方向是甚麼?還能夠做點甚麼?
首先是方向。民主、自由、人權、法治,是人類歷史的大潮流,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順這潮流,推動其發展,為其掃除障礙,至少也為其減少對立的阻力。
其次是做點甚麼。我答以魯迅的一段話:「現在做人,似乎只能隨時隨手做點有益於人之事,倘不能,就做些利已而不損人之事,又不能,則做些損人利己的事。只有損人而不利己的事,我是反對的,如強盜之放火是也。」(《書信.致曹聚仁之二》)
魯迅的兩個「不能」,近乎反語。倘非自欺欺人,「隨時隨手做點於人有益之事」,是決不至於「不能」的。比如:協助一個失明者過馬路,參加公益金百萬行,去做義工;又比如:反駁謬論,給電台「烽煙」節目一個電話,給報章雜誌一封讀者來信;又比如:為支持公義,在街頭簽一個名……。莫謂善小而不為,總不會「不能」的。
有過一腔熱血,有過一番閱歷,洞明世事,必有深刻的經驗教訓。好好地反思,總結這些經驗教訓,「及身而散」,告訴後來者,尤其是那些正有一腔熱血,而卻未有過那一悉閱歷的後來者,那就更可貴了!
二○○○年十二月廿八日
《三言堂》的「一言」(之五)悲欣交集(2001年1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