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關門啦！……」

「關門啦！……」

四十年教育工作，最初的九年（五二至六一），我在紅磡街坊公立學校任教。關於該校，頗有可記述的事。

舊址原在差館里觀音廟側。太平洋戰爭末期，盟機轟炸九龍船塢，誤中民居，學校中彈，正在上課的全校二百多個師生一同罹難，無一倖免。旁邊的觀音廟，卻安然無損，人們都說是菩薩有靈，因此其後香火更盛，至今不衰。

校工譚伯，是紅磡老街坊。他告訴我，每天黃昏，廟祝總在門口大喊：「天黑啦！關門啦！快些回來呀！」那一天忘記了這樣大喊一番，晚上便聽到好幾次拍門聲，要去再開門，因為已是深夜，沒有大喊了。

一些有「見鬼眼」的街坊，神乎其神確有其事地說：當廟祝這樣地大喊後，便看見一隊一隊的小孩子，或拿小皮球，或跳繩，或踏小三輪車……蜂擁回到廟。他們便是在轟炸中罹難的陰魂不散的小學生。

聽了這樣的「鬼話」，我心很是難過。那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為甚麼只顯靈庇護自己的廟宇，但對那二百多個師生，卻完全沒有憐憫呢？在學校，面對眼前活潑高興地在球場上玩耍的小學生們，我不時想起，那些在戰火中的小亡魂。一直想到，這些小亡魂不就在我眼前復活了嗎？他們不是又一次健康愉快地在成長嗎？這樣，心才稍為釋然。

校舍被毀後，一直沒有重建。大抵是四九或五○年間，港英政府取締左派勞工子弟教育會屬下的多間小學，興建官立小學接收這些小學的學生。軒尼詩官小，接收電車工人的子弟；薄扶林官小，接收牛奶公司工人的子弟；九龍船塢紀念學校，接收「勞聯」的……。「勞聯」，就是九龍船塢工人的工會。

九龍船塢紀念學校，是上午班；紅磡街坊公立學校，是下午班。兩校共用一校舍，一是官立，一是津貼，可說是「一校兩制」。紅磡街坊會的頭頭，幾乎全部是九龍船塢的高級職員，當局騰出了下午班，讓該會的屬校復校。那新建的校舍，有禮堂、兩個籃球場、一個足球場，足球場外是一片碧綠的菜地。現在，足球場和菜地都沒有了。六十年代中，紅磡街坊公立學校，在觀音廟側重建，於是搬離，回到那曾有過硝煙鮮血的舊址。

二○○○年十二月廿二日

《三言堂》的「一言」（之五）悲欣交集（2001年1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