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闊臉就變」
本月（二○○○年十二月）二日和四日，李怡兄在《蘋果日報‧論壇》的專欄，接連發表了兩篇文章：《時代終結》和《歷史先聲》。《時》由黃文放之死，談到對台對港寬鬆政策的消失，是由於中國老一輩革命家對社會主義真理、民主理想的信念，已在這一代的領導人中消失。《歷》再談到：最近，一本收錄老一輩革命家在建國前的言論的書︱︱《歷史的先聲》，內容主張民主、自由、普選、還政於民，被封殺了，以此呼應《時》。如此立論，我未能盡然苟同。
從四九年開始，專制獨裁的政權便成立，荼毒百姓，誤盡蒼生，愈來愈酷烈，發展至高峰的文革。那時候，老一輩的革命家還健在，他們對民主、自由、普選、還政於民的信念，又掉到哪去了呢？當時對台對港的寬鬆政策，只是「充分利用」的策略而已，他們對中國人民從未寬鬆過。「一闊臉就變，所砍頭漸多」，魯迅的詩說對了。其實，老一輩革命家的言論是無法完全封殺的，起碼《毛澤東選集》沒有禁。只要翻開其中的《新民主主義論》（四○年）和《論聯合政府》（四五年），看一看，那些言論還在高唱，那些信念並未消失；到了《論人民民主專政》（四九年），那「臉」才「變」起來。今天，這一代的領導人，都是他們的徒子徒孫，在繼承衣缽吃遺產而已，那「臉」不是現在才「變」了的。
那麼，是不是老一輩革命家，在奪得政權後蛻變了呢？我不以為是蛻變，而是黨的本質的暴露。「鬥爭哲學」和「權力鬥爭」是共產黨的胎毒，從建黨的那一天起，就不時發作。請看在長征途中，形勢危殆，那內部的殘酷鬥爭，不是仍然不息嗎？只不過在革命時期，敵我矛盾掩蓋了內部矛盾，為了爭取群眾，那胎毒才時發時作，不致不可收拾。權力就是腐蝕，絕對的權力就是絕對的腐蝕：這是一個鐵的規律。
老共產黨員胡績偉，最近寫了《沒有民主的社會主義》，根據一生的親身體驗，指出馬列主義的歷史局限和主要錯誤，有以下幾點：一、階級鬥爭和無產階級的專政學說；二、斯大林的蘇維埃制度在理論上實踐上的模式作用；三、關於無產階級先鋒隊和集中指導下的民主的建黨原則；四、關於武裝奪取政權以及共產黨對軍隊具有絕對領導權的思想。這幾點，都不是幾乎所有共產黨政權共有的特點嗎？都不是從極盛走向衰落覆滅嗎？所以，不是蛻變，而是本質的暴露。
二○○○年十二月十日
《三言堂》的「一言」（之五）悲欣交集（2001年1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