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雪泥鴻爪」

「雪泥鴻爪」

某日上午,乘地鐵轉城巴,前往鴨洲利東,去為余若薇助選。在地鐵車廂,一位身旁的女乘客,向我點頭微笑;還禮後,以為只是一般認得我的市民。快到終站,她才對我說:讀過我的《回眸時看》,很喜歡;她的一個哥哥,曾是我的學生。我問:他叫甚麼名字?她答:你教過那麼多學生,恐怕不會記得。但終於說了。很湊巧,我記得她這位哥哥和另一位哥哥的名字。只談到這,我們便匆匆分手。

今年(二○○○年)六四燭光悼念集會散會後,一位中年男子來對我說,他在專上學院任教,並囑我為他題字。我答應了,並請他把要寫的內容、大小、上款寄來教協給我。月前,他來信說:自小便認識我,肄業於鄰校,弟妹卻是我校的學生。他還告訴我:我曾在《明報‧三言堂》專欄寫過,兩位參選港姐的學生中,服務警界的那一個,就住在他的隔鄰,現已升職至警司級以上,最近還見過她。他要寫的,是蘇東坡的《和子由澠池懷舊》: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因為信中提到弟弟的名字,所以記得;至於這女乘客是否也是我的學生,抑或是另一個妹妹,我卻未及去問。這七律頗為傳誦,「雪泥鴻爪」的成語即由此而來。為甚麼要我寫這首詩呢?大抵總有寄託罷?宋嘉祐四年(一○五九)冬,蘇軾和父親蘇洵、弟弟蘇轍,離開故鄉眉山縣,沿水道東下荊州,再走旱路北行入汴京,經澠池縣,曾寄宿老僧奉閑寺中,並題詩壁上。兩年後,軾赴鳳翔,轍送至鄭州,過澠池,奉閑已死。轍作《澠池懷舊》:

「相攜話別鄭原上,共道長途怕雪泥。歸騎還尋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曾為縣吏民知否?舊病僧房壁共題。遙想獨游佳味少,無言騅馬但鳴嘶。」第五句,指轍曾為此縣簿而未赴。

軾的和詩,「成新塔」指春閑已死,僧人死後火葬,以小塔藏其骨灰;「蹇驢」,蹩腳的驢,指因馬死,騎驢至澠池,路途艱困。蘇氏兄弟,手足情深,之間唱和甚多。膾炙人口的《水調歌頭》,「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就是「兼懷子由」的。軾學佛,作品常寓禪味偈意,「雪泥鴻爪」也有這樣的意味。

我與這位女乘客,在車廂相遇,在將來的回憶中,也算是「雪泥鴻爪」罷?

二○○○年十一月十九日

《三言堂》的「一言」(之五)悲欣交集(2001年1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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