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頭可斷申公豹」
申是《封神演義》中的歹角。姜子牙輔助武王伐紂,申原是姜的師弟,因恨姜得封神之權,到處煽動各門各派與姜對敵。他的頭砍下了,可遍遊千萬里,然後與頸重合,以此欺騙姜燒掉「封神榜」。南極仙翁恐怕姜上當,命白鶴童子化作白鶴,銜走申的頭。姜求情,白鶴才放下頭,頭落下時方向錯了,申便變成了腦袋向後的怪物。
四五年五月,抗戰勝利前夕,聶紺弩在重慶寫了一篇雜文《論申公豹》,後收入《二鴉雜文》。他以申諷刺當時某些與歷史發展背道的人,說他們「永遠不能瞻望未來,看見的總是過去:::縱然他主觀上以為是在前進,客觀上卻愈是退到後面去了」。
聶晚年以「雜文入詩」,開出文壇奇花。詩作中有兩首,出現了申公豹這名字:
《七十》:「大風吹倒水紅樓,兒女英雄為我愁。人比山中赤松老,今逢園綠楊秋。吾頭可斷申公豹,斯疾難瘳冉伯牛。何種惡名無盛貺,只無人說反潮流。」
《馬兜鈴姑娘今六十矣豈可無詩》:「渾身傲骨申公豹,一眼看穿武則天。吾舌尚存老將至,人心不死花自妍。君當再活六十歲,我請獻吟三百篇。不愧人間才子婦,詩豪畫伯又謎仙。」
雖詩無達詁,但兩詩的申,一以自許,一以譽人,只有褒意而毫無貶義,與聶二、三十年前寫的雜文,可謂大異其趣。
第一首,是七十歲的自壽詩。「吾頭可斷申公豹,斯疾難瘳冉伯牛」,說自己的頭砍了可復合,有如申,是打不死的;周恩來曾批評他是大自由主義者,他自認這毛病有如孔子學生冉伯牛所患的痳瘋,是改不了的。「水紅樓」是他「三水金紅之齋」(都是古典小說之名的首字)的簡稱。「惡名」,種種帽子也。末句的「反潮流」與申的頭向後相呼應。
第二首,馬兜鈴即鍾惠(陳邇冬夫人),這是向其祝壽之作。武則天指江青,鍾能詩、能畫、能謎,看穿江的野心,不似怎樣地「渾身傲骨」,只假借而已。
聶曾說:以阿Q氣為精神依靠、在某種情況下活過來。詩以申自許和譽人,也算是一種阿Q氣罷?反面人物在反歷史的年月,負負得正,竟成為了正面的比喻!可哀可嘆!
二○○○年十月十七日
《三言堂》的「一言」(之五)悲欣交集(2001年1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