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賣蠟燭的小女孩

賣蠟燭的小女孩

《賣火柴的小女孩》，是安徒生的名作。我來說一個賣蠟燭的小女孩的故事，這是一個不是童話的故事。

六月三日，黃昏的北京。暮色四合，黑夜快來了。近日颳起的風沙，使暮色更濃，黑夜來得更快。

在木樨地附近的一條小胡同，轉角處站一個年約十歲的小女孩。她樣貌清秀卻蒼白，穿白襯衣、不長不短的黑褲，稀稀薄薄的頭髮上，夾一個白色的髮夾，像是戴喪似的，很有點伶仃孤苦。手拿兩三枝小蠟燭，掛在肩上的小布袋也還有一些，向疏疏落落的過路人兜售。

「叔叔！姨姨！請買枝小蠟燭罷！」

「隨便給多少錢，不給也無所謂，請明天晚上在家點起來！」

過路人彷彿都明白是甚麼一回事，大多沒有多問，接過小蠟燭，付了錢。也有一些聽清楚了，擺擺手，急步走過。

天黑了。一對酒氣撲鼻的男女，摟作一團，踉踉蹌蹌地走來。聽了小女孩的話，惡狠狠地喝道：「小混蛋！趕快走！要不是我叫公安來抓你！」離開時，還回頭盯了小女孩幾眼。

她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小由乾爹乾媽養大。他們從未向她提及親生父母是誰、在哪。她只知道，他們比親生的更疼愛她。壁上掛一個俊朗的青年的遺像，是他們已失去了的獨生子，也就是她的乾哥哥，她從未見過他。去年的六月四日，晚飯後，乾爹乾媽在那遺像下，點起一枝小蠟燭，告訴她十年前的一個驚天動地的大悲劇。乾哥哥，大學生，頭部中彈，靠身上的鑰匙才辨出身份。她的爸爸，與乾爹是同一工廠的工友，中彈送院而不准輸血搶救而死。十八天後，她才出世，媽媽因憂傷過度，產後兩個月便病逝。臨終，把她交託了乾爹媽收養。聽了乾爹乾媽的話，她彷彿在這晚就成長起來，永遠記這日子。

一個高大的黑影向她走來，近了，原來是一個穿制服的公安。他說：「小妹妹，夜深了。回家去罷！剩下的小蠟燭，我全給你買下，明晚我會點起，還送給別人叫他們點起！」她沒有回家，目送那背影遠去。

二○○○年五月卅一日

《三言堂》的「一言」（之五）悲欣交集（2001年1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