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受蠱惑
在《關於蘇聯文學與中國對話》一文,李輝和藍英年討論及一些蘇聯小說、歌曲和電影,如何瞞隱、歪曲、捏造了事實。現在五十歲以上的這一輩,當他們年輕的時候,讀了、唱了、看了,受到莫大的蠱惑,憧憬一個本來是地獄的吹噓的天堂。受到蠱惑而終於覺醒,這也是難得的經驗罷?
只談一談,我現在還有點印象的一部小說和兩首歌曲。
藍說:他讀《遠離莫斯科的地方》(有另一譯名是《在莫斯科的遠方》),很受感動。我對這部小說的印象也很深,還記得其中的一個領導人,名叫巴特曼洛夫。鋪設輸油管道,計劃本來是三年完成,但換了他當管理局長,說一年就要完成,後來果然一年就完成了。他銳利、果斷、剛強,有鐵一般的意志,真有點像用特殊材料造成的人。
巴收到家書,他的獨生子死了,但他在別人面前旁若無事,瞞隱。他的同志對他說:你為甚麼要這樣虐待折磨自己呢?難道你不相信不稀罕朋友的同情和安慰嗎?他答道:帶領士兵衝鋒,自己中彈流血,也要掩住傷口,繼續邁步鼓勵他們向前。
根據現在的資料發現,事實上,所寫的鋪設輸油管道工程,工人全是勞改犯,那局長是克格勃頭子。三年工程而一年完成,死了很多人。
我還記得《喀秋莎》的歌詞:「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柔軟的輕紗。喀秋莎走在峻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歌詞是農民出身的伊薩科夫斯基的詩。他被稱為農民詩人,給人的印象是集體農莊的歌手。但在《全集》中,只有一首是涉及集體農莊的,他常寫舊農村。他深知集體化帶來的巨大災難,實在無法下筆歌頌。
我曾談及,現在頗有人大唱的《歌唱祖國》,是模仿蘇聯的《祖國進行曲》譜寫的。後者,曾被稱為蘇聯的第二國歌。面有這樣的歌詞:「我們沒有見過別的國家,可以這樣自由呼吸。……自己就是祖國的主人。……我們親切的稱呼是同志。」現在,俄國的電影,一出現勞改營的畫面,就奏出這首歌曲作為配樂。「自由」、「主人」、「同志」,這是多大的諷刺!
二○○○年一月廿六日
《三言堂》的「一言」(之四)去尚纏綿(2000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