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豐子愷在文革

豐子愷在文革

《瀟灑風神︱︱我的父親豐子愷》，這部傳記的作者，是傳主的幼女豐一吟。由於是親人，很有一些外人難得的第一手資料，特別是傳主在文革期間的遭遇。

豐子愷的漫畫，寓新意於古雅，溫文敦厚而愛心洋溢，為讀者酷愛，名滿天下。但文革狂飆一起，即被批鬥，罪名是「反動學術權威」、「反革命黑畫家」、「反共老手」、「漏網大右派」，列為上海十大重點批鬥對象之一。

《城中好高髻》一畫，被指責為惡毒諷刺攻擊黨的領導和方針政策。風景畫一幅，畫中有「人民公社好」標語和岸邊桃花在水中的倒影，被認為污衊人民公社有如水中桃花般虛幻。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看剝蓮蓬」。此畫據辛棄疾詞意而寫，被批鬥為鼓吹單幹，反對人民公社。

「昨日豆花棚下過，忽然迎面好風吹，獨自立多時」，這幅寫古人詞意的畫，其中的一句「忽然迎面好風吹」，竟被指為歡迎蔣介石反攻大陸。

《滿山紅葉女郎樵》，寫的是蘇曼殊詩句，因畫中有三片落葉，被斥為影射三面紅旗落地。

他為紀念母喪，留了幾十年的長鬍子，被造反派剪掉了。下跪、捱皮鞭、遊街……。他和女兒一吟的銀行存款被凍結，要變賣收音機、唱機、鋼琴、藏書來過活。

下放後，七零年因患中毒性肺炎，肺病復發，才請了病假返家治療。為了不願回牛棚，不覆診，不吃藥，藉此延長病假。他自比為白居易筆下的「新豐折臂翁」。這老翁，年輕時為免於兵役去送死，自行折斷了手臂。。

在病中，他寫了一首詩：「歲晚命運惡，病肺又病足。日夜臥病榻，食麵又食粥。切勿訴苦悶，寂寞便是福。」全詩三十字，俱用仄聲。「仄」者，「不平」也。心中何等的不平啊！

七五年九月十五日病逝，國內全無報道；只有新加坡的《南洋商報》和《星洲日報》，登了消息。七六年，香港《大拇指周報》，刊出了《豐子愷先生紀念專輯》。直至七八年，上海《文匯報》，發表關於蘇步青的報告文學《數學家詩篇》，用了《山到成名畢竟高》作插圖，附註是豐子愷遺作，國人這時才知道這位偉大的藝術家不在世了。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廿四日

《三言堂》的「一言」（之四）去尚纏綿（2000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