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救命呀!」
一個家長,穿滿是油漬的圍裙和木屐,拖拖拉拉地帶一個學生,走進校長室來。她一開口就大聲說:「校長,你替我打他,要用大大的籐條,大大力的打!」
那時候,徙置區在家的婦孺,最初是穿塑膠花,其後是剪成衣(牛仔褲、襯衣等)的線頭,作為賺點錢的家庭手工業。星期日,這學生跑到街上玩耍,整天也剪不夠兩打牛仔褲,所以媽媽要我打他。我向她解釋:學校不准體罰……。她打斷我的話:「你不打,我來打!」說時遲,那時快,脫了腳上的一隻木屐,拿在手,在那學生頭上狠狠地敲了幾下。他大叫一聲,抱頭竄走,直奔校門外;媽媽把另一隻木屐也脫了,隨後追去。
翌日,他曠課。下午,一個同學拿一張小字條,來對我說:「校長『流鼻涕』叫你去救他!」那小字條寫:「校長:救命呀!媽媽要打死我!」還有他的姓名和住址。「流鼻涕」是他的綽號,來自姓名的諧音,就住在學校樓上。那同學說:媽媽把他關起來,不讓他上學,還說放工回來要打死他。他從窗口拋出這張字條,託住在隔壁的同學送來給我。
他是小三的學生。班主任告訴我:成績中下,不時欠交功課,愛畫圖畫,好動多嘴;父親是海員,母親在茶樓賣點心。我爬了幾層樓,去到他的家,從窗口看見他在小桌上畫圖畫。他走到窗前,我對他說:不要再畫圖畫,做完功課就剪線頭,媽媽回來看見你乖了,我再勸勸她,便不會打你。
返回學校,我又託住在校的工友,晚上去找他的媽媽,告訴她:不能不讓他上學,不要再打他,明天下午抽空兩人一同來見我。第二天,他沒有曠課了。上午班放學後,下午三時左右,媽媽和他來校長室。我對他們說:要有獎有罰。剪線頭的工錢,每周結算一次,得一塊錢,「流鼻涕」可分一角;三塊錢,可分五角;五塊錢,可分一元。欠交功課,中或英文默書不及格,罰五角;得八十分以上,賞五角。「流鼻涕」聽了很高興;媽媽有點不願意,但最後也答應了。我還把幾盒文具店送來做貨辦的油粉彩和十多張圖畫紙,送了給他,說:用完了,就用分得的工錢去買。
升到四年級,他在美術比賽中,得了第二名,領到的獎品是一條面巾和一枝牙膏。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五日
《三言堂》的「一言」(之四)去尚纏綿(2000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