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來談商鞅
九月廿三日,讀陶傑兄的《商鞅頌》。在印象中,這一個歷史人物,似乎並不值得那麼歌頌。翻開《史記‧商君列傳》,讀了兩遍後,也來一談。
陶傑兄說:「沒有歷史學家會帶迂腐的頭巾氣問,以商鞅的才華,他應該侍奉別的老闆,為甚麼要替邪惡的秦國效力?秦始皇統一全國,商鞅算不算助紂為虐?商鞅幫助殘酷的秦國,他有沒有知識分子的良知?算不算墮落?」
的確,歷來論者都沒有這樣的質疑。「春秋無義戰」,戰國諸侯之間的攻伐兼併,更為激烈。不論為哪一國效力,都沒有「助紂」、「邪惡」、「殘酷」與否之分。國家民族觀念,也未完整地形成,各國有如現在的諸省。幾乎所有有才能的人,都到處兜售自己,把自己賣給識貨者,東家不買,賣西家。即使是孔子、孟子,滿口仁義道德,不是也去周遊列國嗎?這並不涉及知識分子的「良知」和「墮落」。
但也有執如屈原的。他沒有聽從漁父的勸告,「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雖然受讒既放,仍始終不忍離棄故國,竟自沉汨羅。從未有人批評他,「迂腐的頭巾氣」。直至今天,凡有炎黃子孫的地方,都流傳在端午節划龍舟、吃子的習俗,這就是一個最廣泛的永恆的肯定。
假如渴得快要死,不管水清水濁,為了活命也喝一口,這是情有可原,無可厚非的。否則,倘貪一時的涼快,想身上帶點鹹味,欲逞一己的泳術,便跳進鹽份極濃、海面低於水平線的黑海,興波作浪,便難免有人側目。
一般論者,大多稱讚商鞅的「法治精神」,只慨歎他「作法自斃」而已。他當然沒有一本英國護照,只是沒有他自己發明的「身份證」,因而不能逃脫。趙良曾勸告他:秦穆公任用五羖大夫,施行德化,不也同樣振興秦國嗎?死時,全國男女痛哭流涕。你何必一定要嚴刑峻法呢?他不聽。
且看司馬遷的評價:最初,商鞅以堯、舜、禹、湯、文、武之道,游說秦孝公而不果,這不是他的本質,最後,靠一名寵臣太監,走後門才成功了。他刑罰秦公子虔,欺騙魏公子卬,不聽趙良的勸告,足見是一個生性刻薄少恩的人。
一九九九年十月一日
《三言堂》的「一言」(之四)去尚纏綿(2000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