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斧正」的雙方

「斧正」的雙方

把自己的文字，請求他人賜予批評修訂，曰：「斧正」或「郢政」。這典故，出自《莊子‧雜篇‧徐無鬼》。

莊子去給友人送葬，路過惠施的墳墓。他回頭對隨從說：

從前，有一個粉刷牆壁的泥水匠。他把白色的泥土，塗在自己的鼻尖上，那泥土只有蒼蠅的翅膀那麼大小。然後叫一個木匠用斧頭，替他把那鼻尖上的白泥土砍掉。這木匠掄起斧頭，颳起一陣一陣的風，運勁順勢砍下去。那白色泥土被砍掉了，但完全沒有傷及鼻子；那泥水匠站在那，任由他砍，毫不動容。

宋元君（宋國的國君），聽到了這件事，把木匠召來，說：你可以為我試一試，去砍一次嗎？木匠說：以前，我曾這樣砍過一次，不過，我這個對手早已死了。言下之意是：我運用斧頭的本領，要有對手才可以施展出來的。你不是那泥水匠，你不是與我相稱的對手，所以，我不能為你去嘗試！

莊子接對隨從說：自從惠施先生去世後，我沒有對手了，再沒有可以在一起辯論的人了。

泥水匠，原文作「郢人」，故「斧正」又稱「郢政」。莊子與惠施是好朋友，兩人常常辯論，互相詰難。真理愈辯愈明，在辯論詰難中，彼此啟發，都增長了智慧。

我的所謂「斧正」的雙方，就是指那泥水匠和木匠，亦即被批評修訂者和批評修訂者，更可推廣為辯論詰難的雙方。這雙方，必須是相稱的對手，否則，無法「斧正」。

首先，泥水匠要認識和信任木匠的神技，並不是叫任何一個人，拿斧頭向自己亂砍。其次，自己也要能鎮定地面不改容地站立不動，好讓木匠去施展本領。否則，嚇得渾身抖顫，木匠不管怎樣斧法如神，恐怕也會連你的頭也砍掉。木匠也認識和信任泥水匠，知道他能合作，並非隨便向任何人都亂砍。所以，他拒絕了宋元君的請求。

一般人用「斧正」兩字，大多是客氣的套語，很少考慮到，自己和被請求者，尤其是辯論和詰難雙方都是相稱的對手。要知己知彼，否則，不能得益，反而或會有害。莊子這故事，是很有啟發性的。

一九九九年九月廿八日

《三言堂》的「一言」（之四）去尚纏綿（2000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