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林黛玉「水止珠沉」

林黛玉「水止珠沉」

一封來自三藩市的信。這位讀者，日前返港探親，在書展買了我的三本結集。返美後，讀了《捨命陪君子》的《弱水三千，飲只一瓢》；再翻開《紅樓夢》的九十一回，讀了寶玉所說的「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飯」，又讀了黛玉和寶玉其後的幾句禪語對話，希望我能解釋一下。我對此名作和佛學，素無研究，但也姑且一試。

已引述的兩句話的意思是：儘管河水滔滔，我只取其中的一瓢來飲，便足夠了︱︱儘管天下可愛的女子千千萬萬，但我只愛其中的一個意中人，便足夠了。黛玉接問：「瓢之漂水，奈何？」這話的意思是：用來飲水的瓢，是要隨河水而漂流的。假如你不能自主，又怎麼辦？

寶玉答道：「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字面的意思是：瓢不是隨河水漂流的，河水有河水的漂流，瓢有瓢的漂流。含義是：愛誰由我自己來決定，任何人也左右不了我。

黛玉接又問：「水止珠沉，奈何？」字面的意思是：河水停止流動，那顆明珠沉沒了。含義是：假如我死掉了，你怎麼辦？

寶玉答道：「禪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風舞鷓鴣。」上句本來是宋代和尚釋道潛《贈妓詩》中的一句。字面的意思是：「禪心」，佛家用語，謂清靜寂定的心境；「沾泥絮」，柳絮飄落在地上的泥。「舞鷓鴣」，鷓鴣啼聲似「不如歸去」，撩人思鄉回家之情，「舞」是動，下句的意思是：不會因春天鷓鴣的啼聲而動思鄉回家之情。含義是：你死了，我便再沒有活在人世間的意義，出家做和尚去，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使我回頭。

黛玉接又說：「禪門第一戒是不打誑語的。」寶玉道：「有如三寶。」其實，「不打誑語」，即「不妄語」，不說假話，原是佛教第四戒而不是第一戒，第一戒應是「不殺」。「三寶」：佛教以佛、法、僧為三寶，視之為至高無上。黛玉叫寶玉不要說假話；寶玉認為這是最真最真的心話。

禪語有如謎語。《紅樓夢》中的禪語，還算是較易猜的謎。

一九九九年八月廿六日

《三言堂》的「一言」（之四）去尚纏綿（2000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