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立地成佛?
請猜一猜:她在生命最終的一剎那,所說的是一句怎麼樣的話?即使沒有讀過她的作品,只略知其人,恐怕也會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在陳漱渝的《五四文壇鱗爪‧乾涸的清泉--丁玲與沈從文的分歧所在》一文,有這樣的一段:
一九八六年三月四日,八十二歲的丁玲在經歷了「魍魎世界」和「風雪人間」(《魍魎世界》和《風雪人間》是她晚年所寫的兩本回憶錄)之後離開了人世。這位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在彌留之際寫下的最後一行字卻是:「你們大家高興吧,我肯定能成佛。」直到神志不清時,她還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對秘書說:「我早成佛了。」
陳是國內頗具盛名的現代文學史研究者,追查史實勤奮而鍥而不捨,下筆嚴謹。上述的一段話,雖無寫明出處,但必有所據,最低限度丁的絕筆還在,而且,他沒有捏造的必要和動機。這最後一行字和一句話的語氣,與丁的性格,也頗為吻合。大抵陳和我一樣,對此有點愕然,想不透其中的含義是甚麼;否則,在記述時,不會再稱丁為「徹底的唯物主義者」。
丁在晚年,對與沈從文半世紀前的恩怨,仍執如冤鬼、糾纏如毒蛇,何來有一點「佛」味?難道她像禪宗所說,「頓悟」了?觸發「頓悟」的禪機又是甚麼呢?倘非如此,其含義又是甚麼,頗值得尋味。
曹禺在人生最後一程,曾慨嘆,自建國後因遵命而沒有寫出過好作品。在李哲良的《名人佛緣‧曹禺讀經》記載了,這一位與丁同樣鼎鼎大名的共產黨人作家的晚年的微妙心境。
趙樸初到醫院探望曹,贈他一本《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他讀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不明其義。友人告之,就是:「去吧!去吧!快到彼岸去吧。」他聽了,神往地說:「哦,彼岸!這個詞真好!」最後,把這經背得滾瓜爛熟。他還寫了一張條幅,贈給友人,內容是弘一法師的遺偈:「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問余何適,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千古艱難唯一死」。不少人面對這最後一關,不禁要轉向宗教的智慧去尋求慰藉罷?
一九九九年八月五日
《三言堂》的「一言」(之四)去尚纏綿(2000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