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輓聞一多聯

輓聞一多聯

聞一多被暗殺，是轟動一時的大事。這是一對寫得很有特色的輓聯。我讀過好些輯錄對聯的書，都未見收入。不過，我不是讀到，而只是聽來的，不知是否有張冠李戴的誤傳。

五十年代初，師範畢業後，我即在一津貼小學任教。全校教師，我最年輕。大部份同事，來自中國大陸，其中兩三位女的，曾在廣東省立女子師範學校，上過許廣平的課。我與一位男的最談得來。他的年紀比我大一倍有多，似乎是世家子弟，曾在越南生活，到過日、法留學，專修美術。他很有點名士作風，國學很好，寫得一手好字，常在批改習作之餘，在廢紙上默臨王羲之的《十七帖》。在一次校務會議上，提出意見，與校長頂撞，被斥責。會後與我的閑談中，他滿懷委屈，背出了這一對輓聞一多聯：

江山是老子打來，豈容你開口民主，閉口民主；生死非閻王注定，且看我今天殺人，明天殺人！

此聯用語通俗，對仗工整；字字有如子彈，射向殘暴的獨裁者；直抒悲憤，大快人心。

聞是詩人、學者和民主鬥士。年輕時，參加了五四運動，為學生會起草宣言。留學美國，專攻美術、文學。返國後，參加新月社，先後在青島大學、清華大學等校任教。詩集《紅燭》、《死水》，洋溢愛國情懷；研究《周易》、《詩經》、《莊子》、《楚辭》，很有成就。上課教《楚辭》，咬斗，對學生高聲哦：「痛飲酒，熟讀《離騷》，方得為真名士！」

抗戰期間，任教於昆明西南聯大。戰爭結束，眼看全面內戰即將爆發。教師學生已紛紛離去，力量減弱了，盧漢加緊鎮壓反內戰的學生運動。四六年七月十一日，聞的戰友李公樸被暗殺。風聲甚緊，傳言聞將是下一個對象。人們都勸他小心，但他無所畏懼，前往參加集會，連家的鑰匙也留下，不帶在身上，大有「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之概。在大會上，說出了：「一個人倒下去，千萬人站起來」的壯語。四日後（七月十五日），他果然又被暗殺了。

毛澤東曾對他作出高度的評價：「聞一多拍案而起，橫眉怒對國民黨的手槍，寧可倒下，不願屈服。」

近半個世紀前，聽過一次的輓聯，至今竟仍記得，也許是那時代一直沒有過去罷？

一九九九年八月二日

《三言堂》的「一言」（之四）去尚纏綿（2000年7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