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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趙景深的悲涼

趙景深的悲涼

  陳四益的《亂翻書》內,有一文記憶趙景深,很可讀。

  趙曾誤譯「銀河」為「牛奶路」,並主張「與其信而不順,不如順而不信」,被魯迅痛斥。後來魯知道了,趙只有中學學歷,自學英文從事翻譯,也就原諒了他,還應約把譯稿交到他主編的刊物去。趙受到批評後,對魯執禮更恭;魯去世後,也從無微辭及於魯。

  陳向趙借書,用了一張報紙把書包了帶走。還書時,趙問:「那張報紙呢?」陳不知連那張報紙也要還的,大窘。趙微笑說:「算了,不要緊的。」原來他有搜集資料的習慣,看過的報紙,都保存得井井有條。

  在聯歡會上,他用崑腔演唱毛澤東的《浣溪沙》。唱到「一唱雄雞天下白」,跳上椅子,扮公雞發出「喔喔」之聲,惹來哄堂大笑。

  在文革期間,學生們折磨他,追問:你只有中學學歷,憑甚麼當了大學教授?趙平靜地彷彿在談及另一個人,說:

  「學歷是我偽造的。假文憑很容易做,用土豆或蘿蔔刻一個章就行。我自己會刻圖章。至於要想成名,得分幾步走。開初,只要文章能夠發表,寧可不要稿費,等到文章發表了一些,有了一點小名氣,就要在一段時間裏集中寫某一方面的文章——比如兒童文學或西洋文學。這樣就容易被認作某一方面的專家。等到有了專家的名聲,再旁及其他,名氣就越來越大了……」

  他的態度是:你們不是要作踐我嗎?好吧,我就自己作踐給你們看!

  他被關進「牛棚」裏。看守他的學生,要離開一會,又怕他逃跑,就用繩子把他綑綁起來。他痛苦難耐,又不敢呼叫求救,於是哀聲扮作牛叫。路過的人,聞聲不知屋裏發生了甚麼事,破門而入,問他是誰?為甚麼這樣子?他答:「我是牛鬼蛇神!」

  陳對回憶中的趙,作出這樣的總結的感想:「近乎謙卑的善意和略覺過份的滑稽的背後,隱藏着一顆悲涼的心。」

  那「謙卑的善意」是真確的。至於那「滑稽」,或會是不敢表露的「悲涼」的掩護的包裝罷?那是更「悲涼」的「悲涼」。

一九九九年四月十日

胸中海嶽

《三言堂》的「一言」(之三) 司徒華

P109-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