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貧乏
新年過後,收到寄自多倫多、四人聯署的賀年卡。他們都是五十多年前,官立油麻地書院的舊同學,其後又一同升讀皇仁。除其中一人也從事教育的外,其他三人自畢業後,絕少碰見。這賀年卡,端的是千里鵝毛,同時使我回憶起當年(二次大戰剛結束後,四十年代下半截)的學校生活。
該校於四六年二月復校,我入讀下午班第七班。原址在彌敦道與眾坊街交匯處,校舍已拆卸多年,改建為中國銀行,但那籃球場和紅磚圍牆仍在。
因為戰亂而停學,不少同學都超齡,且在社會打滾過。一位同學課餘做三輪車夫,一派豪氣,是班中的大阿哥。一位兼職做警方的線人,侃談種種黑幕,聽得同學們都側了耳;後來,他正式當差去了。一位踢足球時,胸膛吃了一個「波餅」,因而病逝;據云,在日治時,曾受過「灌水」酷刑,早已有了內傷。
老師們都穿着英軍的外套,那是政府派發的。一位中文老師,姓陶,同學們叫他「陶朱公」,年紀很老了,矮矮胖胖的,彎着背,穿上了這軍裝,樣子很滑稽。
同學們也不時獲派給軍用包裹,內有罐頭、朱古力、餅乾、針線等,每人一包地捧回家去。每周兩天,還有牛奶喝,大抵不是鮮奶,而是奶粉開的,不知從甚麼地方送到學校來,「任飲唔嬲」。一次,同學們和一位同學打賭,看他能不能喝十瓶,結果他喝了八瓶。我記得他姓戴,是普慶戲院的少東。
唯一的課外活動,是同學們相約在星期日或短周星期六上午,到京士柏(現伊利沙白醫院的地點)去踢足球。那球,名副其實是皮球,外表皮製,內有膠的球胎,要打氣,並用球繩把口縫密,是大家科錢買的。皮破了,便拿去給補鞋匠修補。那時的京士柏,是一片荒地,我們不時發現一些人骨,據云,在日治時那裏是刑場。
課室的椅子不夠,用一些電油桶補足,硬硬的,高高的,很不好坐。一些同學便特別早回校,把自己座位的電油桶換了別的座位的椅子。但大多數同學,是不計較的,因為在戰亂中吃過很多苦,坐一坐不舒服的電油桶,算得甚麼呢?
當年的貧乏,成為了今天難忘的回憶。
一九九九年二月一日
胸中海嶽
《三言堂》的「一言」(之三) 司徒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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