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個矛盾統一體
從《共產黨宣言》到《世界人權宣言》，也即從「黨」到「人」。本月（九八年十二月）十日，是人權日，是「人」的宣言的五十周年。「人」漸漸抬起頭來了。
我想起，某中共理論權威，曾作過關於人性和黨性的定論。他說：人性就是階級性，屬於不同階級的人，有不同的人性；黨性就是階級性的集中表現。言下，沒有共通的抽象的人性，被否定了；黨性卻只指共產黨的黨性，大抵因為別的政黨沒有黨性罷？
其實，凡是人都要吃飯睡覺，有喜怒哀樂，有心裏想說的話，會感到尊嚴和恥辱，會笑和哭，豈因階級不同而有異呢？至於所謂黨性，往往只是領袖的個性的無限膨脹而已。
早年《明報》，由金庸執筆，題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社評》，頗哄動一時。那時候還年輕的我，對此大為反感。這豈不是鼓吹自私自利、損人利己嗎？這豈不是把成仁取義、公爾忘私視為儍事嗎？
世事滄桑，閱歷漸多，我從另一個角度，體會到這篇《社評》的命題，有一定的道理。人首先要自愛，倘過馬路不看紅綠燈，酗酒駕駛，暴飲暴食，罔顧衞生，晚晚打通宵麻雀，遲早會「天誅地滅」。不自愛，誰能來保你活下去？
進一步，我領悟到，人是一個矛盾統一體。人作為個體存在：我吃的東西，吃進我的肚子裏；我打你一拳，是你痛而不是我；你的腦子，藏在你的頭裏，而不是我的……。人又是集體的動物，在社會互助進行勞動生產，合羣而居。魯賓遜只不過是幻想的人物，何況後來他也有了一個「星期五」的僕人呢？個體和集體是矛盾的，人同時具有這互相矛盾的兩個特性，這構成了一個矛盾統一體。
這兩個矛盾的特性，也須分主次。我以為個體第一，集體第二。據云，周恩來也曾反對過「大公無私」的提法，認為沒有「私」，也就沒有「公」。的確，没有個體，何來集體呢？
以個體抹殺集體，是一個弱肉強食、少數個體壓迫大多數個體的社會；以集體抹殺個體，也只是一個假集體之名，更少數個體壓迫更大多數個體的社會。擺正了第一第二的平衡和制衡，尊重個體，才能調動起所有個體的積極性，否則，社會只會死氣沉沉，衰退，滅亡。從「黨」的宣言到「人」的宣言，是一個否定的否定。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十五日
胸中海嶽
《三言堂》的「一言」（之三） 司徒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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