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沬若的兩個兒子
去年(九七年)六月二十四日,在《明報.三言堂》專欄的《答董橋談讀書與冷酷》,我有這樣的一句話:「即使郭沫若,也只是涼薄,而非冷酷。」涼薄和冷酷,都失去血性的熱。雖然,冷酷較為矚目,但涼薄的貶義,並不在其下。
我對郭有這樣的印象,最初,是從他對日籍前妻移居中國後的孤恩寡義而來。其後,讀到了他的兩個兒子在文革中的悲慘命運,而他卻匍匐於江青腳下,在羣眾大會率眾高呼「向江青同志學習」口號,印證之下,這個印象就再沒有甚麼猶豫了。
世英、民英兄弟,是郭後妻于立羣所出。弟弟民英,在音樂學院學習。他曾帶了一部錄音機回校,一個同學卻寫信給毛澤東,批評這是「貴族精神」,這封信在內部簡報上刊出。這時文革風暴初起,黑雲密佈,雷電交作,他頂受不住壓力,自殺身亡。
哥哥世英死得更悲慘。六二年,他進入北京大學哲學系,與同學們組織了一個「X小組」,經常聚會討論,一些當時被視為思想禁區的敏感問題,如毛澤東思想能不能一分為二、甚麼是權威、有沒有頂峰等。因俄文中赫魯曉夫這名字的第一個字母是「X」,小組便被打成反動組織。幸得周恩來親自過問,世英只被下放農場勞動。一年後,返回北京,轉讀北大植物栽培學。
在文革武鬥的高潮中,六八年四月,世英被造反派綁架。得到了這消息,于立羣知道郭當晚與周恩來一同出席宴會,便一再哀求郭將此事轉告周,並請周幫助解決。但這晚,郭一直坐在周身旁,卻沒有向周提及一句。當郭夫婦打聽得世英的下落,趕到時,世英已被酷刑打死,連屍體也焚化了。
據云:世英死後,郭以毛筆工整地抄錄世英的日記,抄了整整八册,放在案頭,直到去世。他是否感到深重的內疚呢?但其後到四人幫倒台,他還是那麼隨風緊跟,極盡獻媚之能事。這又是怎麼樣的內疚呢?以郭的聰明和閱歷,不會不知道文革是一場怎麼樣的把戲,再加上骨肉死於非命,竟仍對此浩劫無所醒悟,那涼薄已到達了冰點。
他曾寫過《屈原》、《虎符》、《棠棣之花》、《筑》和《孔雀膽》等劇本。他有愧於自己筆下的英雄人物嗎?讀者覺得他是否褻瀆了這些英雄人物呢?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三日
胸中海嶽
《三言堂》的「一言」(之三) 司徒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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