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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生死中年兩不堪」

「生死中年兩不堪」

  九八年四月,《九十年代》宣布停刊,我寫了一篇《猶吐青絲學晚蠶》。文末說:「最後的一句(指『猶吐青絲學晚蠶』這一句)偷自郁達夫,並以自勵。」海外的一位朋友讀了,來信說我太忠厚。對朋友,忠厚一點是應該的;而且,她不抵不了解,我這篇文字的主要用意,在於「自勵」。

  在新文學作家中,郁達夫的舊詩很突出,我很喜愛,至於小說和散文,則沒有甚麼共鳴。他的一聯名句:「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就很能表露出他的狂放和浪漫。

  那一首七律的題目頗長:《新婚未幾,病瘧勢危,斗室呻吟,百憂俱集,悲佳人之薄命,嗟貧士之無能,飲泣吞聲,于焉有作》。全詩如下:

  生死中年兩不堪,生非容易死非甘。

  劇憐病骨如秋鶴,猶吐青絲學晚蠶。

  一樣傷心悲薄命,幾人憤世作清談。

  何當放棹江湖去,蘆荻花間共結奄。

  這長達三十五字的詩題,一作《病中示內》,不但簡潔得多,而且那感情已蘊蓄在詩內,不必再借題來發揮了。最末一句,一作「淺水蘆花共結奄」,我覺得也比原句清淡可愛。

  此詩作於一九二零年,當時郁不過是個廿四歲的青年,何來「中年」呢?他正留學日本,「死非甘」是當然的了,但恐怕未至於「生非容易」。只是「病瘧」,並非絕症的癌,用不着這樣聲淚俱下罷?大抵是「新婚未幾」,情不自禁地去撒老婆嬌。我感到,我與他有代溝。

  「猶吐青絲學晚蠶」,是李商隱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的伸延,這是兩性的感情。我偷了這一句,所填的打油《醜奴兒》:「少年不覺辛勞累,愛上高山,愛上高山,萬仭登攀只等閒。而今不耐辛勞累,意氣闌珊,意氣闌珊,猶吐青絲學晚蠶」,那是對一個生命真諦的認同和始終的追求。

  我現在的年紀,差不多是郁寫這詩的三倍了。我只覺得沒有以前那麼能夠耐勞,甚至連「中年」的心境也不大有。端的是一條「牛」命。

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六日

猶吐青絲

《三言堂》的「一言」(之二) 司徒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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